黑衣鬼见师弟被擒,当即不再反抗了,他垂手立在原地,哀声喊道,“别...别伤他...”
“那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黑衣鬼道,“那人的身份,我们不知。”
涂山霸悬着的手掌往下压了三寸,那白衣鬼被妖力灼烤,闷哼一声,却咬着嘴角硬撑着,黑衣鬼见心上人受难,往前抢了两步,却终究投鼠忌器不敢再进,“我们真的不知,那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胁迫我们做这等恶事,又怎肯让我们知晓他身份,我知你们两位修为了得,但求放我们一马...”话到最后,已成哀求。
白衣鬼颤着牙关道,“师兄,别求他们,咱们好过一场,足够了,非要强求重生做什么呢,活着的时候顾忌那么多,死了倒干净,我是人是鬼,就爱过你这一个,我知足了。”
涂山霸被这最后一句振了振耳朵,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白衣鬼,看他模样,也就二十出头就死了的,眉眼柔和,脸庞瘦削,倒是个可人儿,不曾想,还是个烈性子的,他心念一动,撤了手掌,将白衣鬼推到了黑衣鬼面前,二鬼劫后余生,四手紧紧握住了,涂山霸看着眼前这惺惺相惜之态,心里头怪不是滋味的,他偷眼看张朔,却见他也正在看自己,两道目光倏而撞上,不敢多做纠缠,就各自撇开了。
涂山霸正了正面色,道,“你们不说实话,我就去将那三百个小儿亡魂放了,你们也不能得偿所愿,你说呢,张道长?”
张朔知这狐狸在玩笑,只得配合他,淡淡道了一声,“不错。”
“可我们当真不知那人身份,你们如何逼问,也没用。”黑衣鬼叹了一声。
“你们是何身份,总能说的罢。”涂山霸如是追问着,一脸的好奇遮都遮不住。
二鬼对望一眼,黑衣鬼捏着白衣鬼的手道,“我们师兄弟生前师出小门小派,不提也罢,我是大师兄,他是小师弟,他便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也未曾想过,有一日我会对他产生了别样的情愫,好在...他对我也是同样的心思,可我师门门规森严,我们皆是男子,怎能结为伴侣,只得各自按捺。我师父有一独生女,谁若娶了这师妹,便是师门继承人,我从未觊觎过这掌门之位,更未觊觎过师妹,可总是有人这样以为的,便先下了手,将我与师弟的事捅到了师父面前,师父怒极,将我们师兄弟重罚后一并逐出了师门,我虽心不甘,却能得师弟相伴,也当无憾,本就打算带着师弟回我老家去祭拜了祖先,要与他正式结为伴侣厮守一生,可那个觊觎掌门之位的师弟还是忌惮我修为高于他,怕师父一旦归天,我会再行杀回去夺了他的一切,他出身望族,家资颇丰,便雇了大批高手在我回乡的路上伏击,我和师弟中了暗算,双双身死,我们也非贪恋这世俗,要留下来为非作歹,可...那日师父以门规处罚我们,师弟说是他先勾引的我,生生比我多挨了两百鞭...我只想和他再活一次,弥补前世的遗憾,除此之外,别无他求。我们两只孤魂野鬼寻遍世间,只盼能寻到重生之道,终究寻到了一人,他塑了我们的鬼身,教我们为他拘禁小儿怨魂,却也扣下我们各自的一魄做挟,我们没了一魄,便似活人没了半条命,若那人哪日心情不好了,我们也该魂飞魄散了...二位,若是你们,又会怎么做呢?”
涂山霸与张朔各自一噎,这话问得...很有歧义。涂山霸先开了口,“重生之道?世间有这样的道吗?”
张朔为他解答,“有的,是鬼道中的禁术,便是借尸还魂之法,这人能答应二位使用此法,可见其鬼道修为了得。”
涂山霸对这一对苦命的师兄弟已心生恻隐,更有几分敬佩,为了一个相守一生的执念,死了都还在强求,单凭这一点,已胜过世间千万。他望着张朔郑重道,“张道长,我想会会这神秘人。”
张朔知晓,这狐狸对那个神秘人不感兴趣,他是想帮这二鬼,也想救下那三百个小儿亡魂,自己也有此打算,便道,“我与你一道。”
二鬼见这一妖一道势要管定闲事了,也颇有几分无奈,可自己不敌人家,只好听任安排了。
他们此时也才知晓,那第三百个小儿亡魂并非是运气好所得,倒也解了心中疑惑,从未见过那样丑陋的人族孩童,竟是上古帝君颛顼之子,并非寻常人家的小儿。他们本该是在若水之畔等着那神秘人来的,可涂山霸等不了了,便教二鬼提前将那人唤来,他们一魄在那人手里,通灵传话并非难事,涂山霸和张朔各自藏进了**和惑魄,若那神秘人修为实在高深,任凭他们如何隐匿,都难逃其洞悉。若那人见了小儿亡魂,言而有信真能助二鬼得以重生,便是最好,可若不是呢...
黑白二鬼分别怀揣着一颗石子装作若无其事地等着那神秘人到来,后半夜时,那人当真来了,可意料之中地未以庐山真面目示人,不知是黑气幻化成了他,还是他幻化成了黑气,虽然没有鼻子没有眼,却于涂山霸和张朔来说,都是记忆犹新的,便是先前在灌湘山独炬堡中遭遇的神秘人。
张朔也更坐实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这黑气当真就是鬼气,是一种来自幽冥间的强大力量,这人先前曾承认了自己是人族,那便排除了他本身是鬼,可人族里竟然有修炼鬼道至此地步的,实在骇人听闻。
二鬼已将三百小儿亡魂带了来等着其验货,魍魉走在最前面,他受了张朔叮嘱,要做这些孩童的主心骨,备受肯定鼓舞,便想着一定要护好这些真正的孩子们。
黑白二鬼见那神秘黑气穿梭游走在那条缚满亡魂的铁链上,俨然是在挨个挨个的验看,好不容易停止了哭闹的小儿们又被吓得哭爹喊娘的,那黑气看了一圈,甚是满意,想必是心里雀跃,气焰更盛几分,藏身**惑魄里的一妖一道也有所感,且他们还能感知到,这鬼气大致只是其一道分身,却已有惊人的压迫之感了。
神秘人一经开口,还是那般声如鬼魅,“做的不错,三百个魂魄,都很完整。”
二鬼已在心里打鼓,黑衣鬼大着胆子求道,“我们依言事成,还请高人归还我与师弟的那一魄,再助我们重生。”
黑气翻滚不休,从那漩涡里传出了低声的笑,“重生有什么好,做鬼不好吗,可以去报仇,杀尽生前想杀之人,还能修炼鬼道,你们师兄弟资质不错,不如就跟着我修习罢,如何?”
黑衣鬼道,“高人连姓甚名谁都不肯告知,我们不敢轻易追随。”
那黑气分出了一缕,绕着黑衣鬼的脖颈幽幽转了起来,“你这小子是在套我的话吗?”
白衣鬼见状,忙道,“高人息怒,我师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师兄弟本就胸无大志,只想再做一回人,圆了生前薄愿罢了。”
那黑气又笑几声,从黑衣鬼脖颈上撤了回去,便见有两缕魂魄从那黑气中出来了,二鬼见了激动万分,那正是他们的一魄,可接下来的一幕,却教他们当场失声大叫出来,但见两魄被那黑气裹挟着挣扎不休,眼看着就要被生生扯断了,断了的魂魄任谁都是修补不了的。
正此时,红光一闪,是涂山霸率先冲了出来,那黑气俨然措手不及,正被他逮住时机抢救下了那快要飞散的两魄来。
张朔也现了身,他前次得了涂山霸的指点,如今对**惑魄的使唤倒是越发得心应手,无须这狐狸相助,也能进出自由了。他拔出七星龙渊,抢身上前掩护涂山霸,好教他将那两魄还给二鬼。那黑气漩涡中发出一声轻呼,“又是你们两位,真巧啊!”既意外,更惊喜,显然对那黑白二鬼已无什么兴趣了。
张朔仗剑在前,对着魂魄已然归位的二鬼道,“烦请两位,先带着孩子们出去。”
那黑气阴笑两声,分离出了一缕已然将黑白二鬼紧紧捆在了一起,魍魉见机正欲带着其余的小儿亡魂准备夺路而逃了,可那黑气接下来便是冲着他们去的,但见他暴涨数十倍,盈满整个石室,眼见亡魂们就要被那神秘黑气囫囵包了个圆,魍魉抖了个机灵,撒开链子抽身逃出了那黑气的裹挟,三百亡魂少了他这一个,便成不了那什么百牲祭了。
果然,黑气暴喝一声,先将其余小儿亡魂尽数吞没,又立时分出一缕直追贴着石壁逃窜的魍魉而去,魍魉逃跑的本领涂山霸和张朔皆见识过,自问当属世间一流,可那黑气瞬间又分身数缕,四面八方截断了他的路,只将那小鬼吓得连声呼救,“臭狐狸,快点救我啊...”
涂山霸和张朔同时抢上前去,张朔掩护,涂山霸救鬼,可那小鬼本就是鬼身,鬼气见了他,无疑是饿狗见了肉包子,不吃到嘴里不罢休,涂山霸对这黑气心有余悸,知晓一旦被缠上后患无穷,他巧妙避开了几道黑气,眼看就要将魍魉抓住在手,却眼睁睁地看着离他身形最近的一道黑气又分出了一缕出来,来得更快,教妖措手不及,他护住了魍魉,却硬生生被其当胸砸中,那么轻飘飘的一团气,砸在身上却如千斤巨石一般,他身在虚空并无支点,整个身子便要被撞到了石壁上,好在魍魉机灵,死死扯住了他,涂山霸吁了一口气,眼看那黑气要走,张朔却想来救自己,忙道,“不能教他带走孩子们,快拦住他。”说罢,便放下了魍魉飞身上去,与张朔一道追着那黑气去了。
黑气裹挟着二百九十九个小儿亡魂,肉眼可见地比先前又浓厚了几分,他边往外逃边道,“是从何时起,天师教和狐族又这么亲密了,天师弟子都能和涂山氏以性命相托了?”
涂山霸一噎,心虚得无言以对,若是张天师知晓他如今作为,还对张朔如此纠缠,怕要怪罪他出尔反尔了。张朔却道,“妖道虽殊途,可若皆坚守正道,在世间邪道面前,自然同仇敌忾,并肩而战,又有何不可!”
那黑气阴阴的笑声传了来,“不愧是张天师的爱徒,果然有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