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朔看着涂山霸呆呆的样子,知晓他心里不好受,他两不是第一回遇上这等事了,这狐狸其实比谁都好打抱不平,否则也不会当年只因偷听了自家姑姑为张天师误杀,就贸然上龙虎山上去刺杀呢。往事无数,浮现心头,张朔叹了一声,虽人人都说妖族可恶,可他所遇之事,反而多是人族伤了妖族,这教他这天师的徒弟很是难堪。
“可有古怪?”
涂山霸摇摇头,“我看不出,不过,我猜,斧子生病,八成便是喝了这小妖的生血。”他说罢,又将那小妖尸身装进了木盒里,再将木盒好生盖上了。
张朔也不禁想起,许多疫病在兽族体内相安无事甚至传上数百年都无虞,可一传到人的体内就成了病源,古书上便屡有记载,有猎户吃了没煮熟的野物,最后染了疯病六亲不认,杀父弑母,乡亲们不得已将其了结了的,实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涂山霸又道,“这小妖并不是有意要将身上这不干净的东西感染给人族的,若无人喝他的血,这病便不会出世,可这屠夫阳奉阴违,供着白仙,又害其群族,也算是报应一桩,只是白白累及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张朔道,“如今最紧要的,是我们要找到根治这病的法子,得去拜访这白仙一趟。”
涂山霸也正有此意,“事不宜迟,这就去。”
一妖一道展开身法渡了白河,便直奔那白仙老巢去了,白河右畔是很大一片密林,树多草多石头也多,很适合刺猬这类小型兽类生息。
虽是夜半时分,却甚是热闹,灌木丛里青草堆里尽是些戚戚促促的声音,大小刺猬们都开始觅食了,因这右畔从未来过外族,猬妖们胆子甚小,一闻见陌生气息,纷纷蜷起了身子,就地化成了个刺球,这亦是白族最常用的自保方式,屡试不爽。
涂山霸逮了一只小猬妖,教他带路去寻那白仙白无畏,那小妖却说他们族长前几日就闭关了,正在参详什么高深莫测的妖法,没工夫见来客,涂山霸心道,参详妖法是假,当缩头乌龟才是真,定是又怕天师教的弟子找上门来,干脆谁都不见了。
涂山霸逼着那小猬妖带他们去了白无畏修行的洞府前,和青丘的狐狸洞差不多,也是依着地势而建的石头洞,那小妖又在涂山霸的逼迫下不情不愿地叫起了门,叫了半响都无应答,涂山霸只得亲自出手,将那石门轰成了碎渣。
张朔心道,这狐狸当真是到得一处惹祸一场,可眼下这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便说他,况且,说了也不见得他会听。那小妖见那一妖一道进了洞府去,终于得了解脱,本想着快些逃生去的,却终究因着好奇偷偷跟了进去,能这么破门而入的,来头一定特别大,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却说这白无畏,乃是五仙中资历最浅的,到如今也只有八百年的修为,只因上一代的白仙匆匆撒手去了,他只得硬着头皮做上了这一族之长的位子。
正如此时,他正在洞中明为打坐实为打瞌睡,却听见小妖叫门扰了他清梦,本想不理的,却惊觉那石门竟被破开了,正想着是谁这么大胆,便就觉察到了强大的妖气,勃齐可是有些年成没来过什么有头有脸的大妖了。
涂山霸与张朔循着猬妖的妖气,很快就来到了白仙修行的石室,那石室中央的石台之上,正盘腿坐着一白衣男子,看面相比着涂山霸年长几岁,却不及张朔沉稳,相貌是上上等的,就是有些泛着傻气,他见了来者,明知对方修为都是远远高于自己的,却还是高声问道,“你们...是谁?大胆!敢闯我白仙洞府...”
涂山霸见他样子虽凶,却怕得连腿都打不过弯了,僵在那石台上甚是滑稽,可见白无畏这名字也是摸瞎取的。张朔看了涂山霸一眼,示意他正色,这好歹是一族之长,怎能任意取笑。他走上前去,拜道,“小道冒昧前来,只因是有急事,这才不得以冒犯了白仙,还望海涵。”
白无畏问道,“你是天师教的?你们天师教又来干嘛,我都说了我真的不知道那疫病是怎么回事?”他是当真不知,可人族将这灾祸怪罪到白族头上,他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受世人供奉的五仙,看似都不常在世间行走,却洞悉哪处香火最旺,哪处供奉最薄。
那日白仙观被毁之时,他便觉浑身不自在,勃齐之地的这处白仙观历来门庭若市,他这些年修行顺畅也全赖于此,要说是妖族累得人族如此,真是无稽之谈,他分明最希望人族平平安安,好教自己香火不断的。
张朔道,“小道并非为了问罪而来,只是为了向白仙请教一件事情的。”他说罢,示意涂山霸将那木盒呈上前去。
涂山霸走上去打开了木盒,白无畏却紧紧盯着他的脸在看,“你是狐族?青丘涂山氏的?名叫涂山霸?”
涂山霸漫不经意地“嗯”了一声,他已经习惯了被这样打量被这样追问,早晚狐族是会再崛起的,教他们提早认识认识自己也好。
他拿出了木盒中的尸身,将他举到了白无畏眼前,郑重地说道,“人族小孩儿喝了这小刺猬的血,率先感染上了那疫病,所以说,人族这场祸患与你白族脱不了干系,这位道长便是张天师的亲传弟子,你坦白交代,为时不晚,说,为何要残害人族?”
白无畏看了看眼前这狐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小猬妖的尸身,再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天师弟子,忙哆嗦着双腿从那石台上爬了下来,他跑到张朔面前拜了拜,才道,“道长明鉴,我白族绝无加害人族之心呐。”
张朔道,“他所言不假,那率先染病的孩子当真是喝了这小妖的血,白仙可否想想,这白族近来可有什么异常之事?”
白无畏好生看了看那小妖的尸身,又哪里看得出所以然来,他心头一动,试探着道,“人族这疫病若真是喝了我族的血所致,那也是他们先动手的,道长,这一点不能怪罪到我白族头上的罢?”
张朔道,“此时非追究怪罪的时候,白仙乃是白族之长,又护佑这一方人族,此等关头,该当站出来主持大局,那害了妖的人族,我天师教绝不会偏袒,当务之急是早些找出那疫病的源头,方有可能解救无数染病者。”
白无畏松了一口气,却又接着叹了一声,“我哪里敢站出来主持大局啊,当年先父走得早,我还未及成年,便被拎了出来统领一族,我族中几位长老仗着资历深厚修为甚高,早就对这族长之位虎视眈眈,幸而先父余威还有几分,我又是举族认可之下的继承者,这才相安无事地过了这两百多年来,我若是敢给白族招致灾患,我这族长可就做不了多久了,倒不是我有多贪图这个虚名,而是先父临终前再三嘱托要守好勃齐,那几位长老向来面和心不和,他们其中一位得逞了,剩下的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的,那我白族真将危矣。”
张朔又问,“我天师教早听闻,白族子弟如今行走世间颇有出格之处,白仙可知悉?”
白无畏抹了一把冷汗,继续道,“不瞒道长,那几位长老膝下并无子嗣,便收了不少有野心的小妖做义子,这等私向结党之事在妖族本是不被应允的,可我怕挑起事端,向来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坐任那些妖放肆起来,常常打着几位长老的名声在外间惹是生非,就...就那样传到天师教耳里了...”
张朔听罢,虽觉这白仙有些窝囊,可他有此顾虑也情有可原,自己修为不济却身在高位,实在是一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事,涂山霸听了,也有几分同情这位一族之长了,他敛起方才的几分凶煞之气,道,“不是非要你站出来说个什么,就是让你看看,这小妖可有古怪,再让你想想,你们这勃齐又有什么古怪,至于你族中那几位长老,狠狠的打他们一顿,保准他们对你服得五体投地,你若一直这样畏手畏脚的,他们反而气焰更是嚣张。”
白无畏悄悄翻了个白眼,心道若是自己打得过,还用你这狐狸多说?就是因为打不过,只好夹着尾巴做妖,父亲离世之前,虽将白族至宝软猬战甲遗赠给了自己,可整个白族上下皆知,那玩意儿随着数千年前数代白族先祖南征北战,旧伤累累,而之后的白族族长因着修为有限始终无法将其修复如初,这么多年来,它早就只是白族的一个念想而非镇族利器了。
涂山霸笑了笑,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傻话,他正要将小猬妖的尸身装进木盒里,却听见了一声“等一等”,循声望去,石壁阴影爬出一只小刺猬,化了人形,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正是方才为自己带路的那个小妖。
“那个...族长大人,两位大仙,这个是茫茫吗?”那小妖细声问道。
涂山霸问道,“你认识他?”
那小妖走上前来,点了点头,“嗯,我们经常一起出去找好吃的好玩的,他一个月前就不见了,他阿爹阿娘一直在找他,他怎么...怎么...死了,呜呜...呜呜...”小妖望着涂山霸手里的小小尸身,哭了起来。
白无畏摸了摸那小妖的后脑勺,安慰道,“他呀,是命不好,你们以后可要听话,不能瞎跑,更不能去白河那边,晓得了吗?”
那小妖擦着眼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族长,我们也没有瞎跑,就是偶尔会去后山的石窟里找找吃的,我们都很小心的,没有打扰到长老们的清修。”
白无畏道,“那些长老心狠手辣,当心将你们的骨头拆下来当剔牙棒使。”
张朔听到这里,便问了一句,“白仙,那些长老为何不与你们一道,要在后山石窟修行,那里又是个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