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芣苢和蓼莪连夜去了当地的药铺寻找药材了,众道没了主心骨,还不知如何待这两只猬妖,只能先护着他们不被人打死。

众道拿长竿拨出了一条路,张朔和涂山霸走上前去,果然,那人群中间,有一男一女坐在地上,畏畏缩缩的不敢起身来,但见他们皆身子瘦小,而同为白族的球球则护在两妖身旁,他见了张朔,才放下一颗心来,“张朔,你可算回来了,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的,非要打死他们。”

他这话一出,人群中却怨声四起,纷纷骂妖族险恶,这疫病不是它们带来的还能是谁,而这两只妖深更半夜不睡觉,偷偷过了河,定是又来作恶的。球球不服,便与人族张口吵嚷起来,吵了几句,才道,“张朔,你来问它们。”

张朔开了口,“两位是从白河那边过来的?”

球球将两妖扶了起来,道,“这位道长是张天师的弟子,你们在他面前不要扯谎,有什么就说什么?”

两妖只看了一眼张朔,便又低下了头,他们见了天师教弟子已是惧怕,何况这是张天师的爱徒,支支吾吾了一阵,还是那女妖终究开了口,“不瞒道长,我们是来寻孩儿的,他叫茫茫,是个还不及两百年的小妖,一个月前,他说要出门找朋友玩,却再也没回过家了,我与他爹将河那岸都翻了好几遍也没找着,族长是不许我们私自过河来的,可实在没办法了,本想着来这白仙观里找找的,不曾想这处竟聚了这么多的人,也不知道我那孩儿可还在世上...呜呜...呜呜...”

涂山霸听了,眉心便沉了下去,他和张朔方才将一个勃齐挨家挨户走了个遍,并没有发觉一丝一毫猬妖的气息,要么是那小刺猬压根没来,要么...他又问那女妖,“你们孩儿要寻的那个朋友,是人还是妖?”

女妖明显一愣,“听茫茫说起过,叫斧子,是...是个人族小孩。”人妖两族不能私相往来,难怪他们只敢趁着月黑风高前来寻子了。

涂山霸默念一遍斧子,心道,这孩子的名字倒是比自己的还霸道几分,却不知是哪家的孩子,正想问呢,便听见人群中有人在说,那不就是白屠夫家的那个孩子吗,他小名就叫斧子啊,白屠夫亲自给取的。

两妖一听,又慌又喜,“那...那姓白的屠夫家住何处,我们这就去找找,没准...没准...”

涂山霸与张朔对望一眼,目色皆是不祥。那个叫斧子的孩子是第一个发病的,他却偏偏有个妖族朋友,这是什么巧合?涂山霸使了个眼色,张朔会意,便向两只妖说道,“如今此地人心惶惶,两位在此行走实在不方便,若是信得过小道,便由我去那屠夫家问问,是何结果,定给两位一个交代。”

两妖低着头戚促了几句,又抬眼看了看张朔,似是在确认,这道人可不可信,终究还是拜道,“那便...麻烦道长了。”

涂山霸率先出了白仙观,就往那白屠夫家赶去,张朔紧随其后,那白家甚是好找,便是这处最富裕的一户人,院子最大,门前的柱子都多了两根。

正是夜半时分,四周静得出奇,都是涂山霸的功劳,中了那幻梦之术的人会睡得更沉。

一妖一道翻过了白家大院的院墙,但见这处的死气比那白仙观里的还要厚重些,涂山霸示意自己打头阵,张朔便跟着他。

涂山霸听见了几声咳嗽,虽是有气无力,但能辨得出是个孩子,他们寻到那屋,穿墙而入,见屋中有一盏残烛在静静烧着,木榻上躺着个瘦小的身体,走近一看,那孩子胸腔已然凹陷下去了,纤细的肋骨触目惊心,面色铁青,紧闭着的眼眶泛出紫黑色,喉咙里时而发出一阵叽咕,再断断续续地咳嗽几声,渐渐地又平复了,进得气很少,出得气更少,说是个死人也不为过。

屋中皆是草药味,浓得冲鼻,想来,这白屠夫为了挽留这孩子的性命,已是不遗余力了。

涂山霸轻声道,“我且问问这孩子,很快就出来。”他方才幻梦之时,对于这些已然瘫在榻上无力行走的人,均是跳过了的,是以,他并未进入过这孩子的神识。

张朔点点头,“当心点,这孩子已然很虚弱了,别吓着他。”

“我晓得。”

涂山霸说完便就神魂离体了,他走得太急,还是那副朝着张朔说话的姿势,一张脸一双眼直勾勾地对着张朔,直教这天师爱徒心里发毛,他两瓣唇微微张着,能看得见正抵在牙齿上的舌尖,很像是...像是...在等着什么。

张朔脑中冒出那个想法时,连自己都吓得退后了两步,他转过身,不敢再去看那张脸,羞愤难当,愧不可言。

且不说他们一个是妖一个是道,且两个都是男子,他涂山霸也已是有妻室的,祭了皇天后土,拜了列祖高堂,自己更是亲眼看见他走进了那洞房去的。

那狐子早就说过,狐族对伴侣极是忠诚,一生一世也只认一个,自己的什么非分之想,对他来说除了是负担之外,什么都不是。

涂山霸出来后,就看见张朔站在离他老远的地方侧身垂眉不知在想什么,是自己少见的低落,他心里难受得紧,张口叫了一声,“张...道长...”,张朔闻声,忙收起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转首又是那个天师爱徒的神态,却看到那狐子面上尽是悲愤,忙问道,“怎么了?”

涂山霸看了眼榻上的孩子,道,“我想...我知道这疫病是如何来的了。”

张朔心生不祥,“与白族有关?”

涂山霸未置可否,他还要去确认一番,惟愿自己想错了。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有男子粗声粗气地喝问道,“是谁在屋里?”

张朔便要按上涂山霸的手腕一道隐身而去,涂山霸却长臂一挥打开了房门,又施术将屋外那男子拽了进来,狠狠摔在了地上,“你就是白屠夫,我正要去问你呢,斧子喝下的血是不是那小猬妖的?”

白屠夫生得膀大腰圆,因着常年杀生,长满横肉的面上自带杀气,若是寻常人被他此时这副狠戾凶光盯着,八成是要腿软,可他也看出来了,眼前这红衣人已是在花费极大的忍耐力,才没对他动手的,那双泛着凶光的眼睛也渐渐软了下来,他问,“你们是什么人?”

涂山霸冷声道,“我不是人,我是妖,你若不说实话,现在就让你儿子给你送终,快说!”

白屠夫一惊,脑袋一转,忙就伏在地上磕起了头,“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小的是一时糊涂了,饶命啊...”

涂山霸叹出一口气,“你明着对白仙供奉有佳,背地里却残害猬妖,如今更是牵连了勃齐的整个人族,你罪该万死,可你却没有感染疫病,这又是为何?”

那屠夫嗫喏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斧子发病后,是他娘贴身照料的,他娘...前几日已经走了...”

涂山霸冷笑出声,提起脚便重重踢上了那肥厚的身躯,心头气急,还想再踢两脚,却被张朔拉住了。张朔也大致猜出来了,还是对白屠夫道,“个中缘由,慢慢说来。”

白屠夫忙又跪好了,他认得这道人是天师教的,看来不得不说实话了,长出一口气,才道,“斧子两年前在河边玩耍时,救下了一只溺水的小猬妖,便与那小妖结了玩伴,那小妖偶尔便会跑来白河这边寻他玩,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我是杀牲剁肉的,有肉渣下脚料的,还会顺手给了他吃,可月余前,斧子得了重病,高烧不退,吓坏了我和他娘,我请了这勃齐所有的郎中来,都治不好他这病,我以为是天要收我儿性命,却在一次睡梦里梦见了个白胡子老头,他说我既然是白仙的信徒,白族就能护佑我儿度过生死难关,他指点我放了刺猬的血,早晚各一碗给斧子喝下,喝足三日,便能好转了,那时候,正撞上那小妖来寻斧子,我...我就起了歹念,可谁知,那小妖的血喝下去,斧子的高烧是退了,十日后,却又生起病来,就...就是如今这模样了,天地良心,我向来视那白仙为圣明,就连修葺那白仙观,都属我出的银子最多,那小妖也是斧子救下的,我就想着,或许他真是来报恩的呢,两位大仙当真饶命啊...”

张朔看了一眼涂山霸,道,“这孩子还得要个人照顾呢,先留下他命。”

涂山霸,“那小妖被你放了三日的血,定是死得透透的了,他如今尸身何在?”

白屠夫一指院中,“我将那妖装进了上好的木盒子里,埋在了院中那棵槐树下,每日都有祭拜,惟愿他早日再去投胎。”

涂山霸笑了笑,一个屠夫既信轮回之说,那他不怕那些死在他刀下的生灵都来找他报前世之仇么,他瞪了一眼地上那人,便径直往屋外走去了。

张朔知晓他要去做什么,便匆匆对着地上的人说道,“你先好生照顾孩儿,近他身时务必要以药帕将口鼻捂住,天师教的弟子每日里都会将药帕送上门来,若有什么要帮忙的,便去白仙观。”

实则,这屠夫杀了一妖,是该一命抵一命的,可张朔觉得,不该是染上了疫病不治身亡的死法。

张朔出来时,涂山霸已然将那装着小妖尸身的木盒子挖出来了,他见张朔靠近,忙伸手制止了他,“你别离得太近,这小妖八成便是那疫病的源头,我先打开看看。”

那尸身颈部有左右两道刀口,四肢处又各有一处,便是取血之处,因着一身的血都被放干了,这尸身反而风干了,既无腐烂也无生蛆。涂山霸想着,这小妖定是受尽了疼痛方才气绝的,他自己是妖,是以天生的比起人来,他更同情妖,这等弱小的妖,被人取血之时,又该是何等的绝望无助。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狐妖小红郎
连载中饭粥五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