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张朔点点头,芣苢是九思真人除却蓼莪之外最看重的大弟子,此时有他在勃齐,莫名教人心安,他又对着那小道拜道,“诸多天师教弟子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陆续便至,在此之前,还请各位尽力而为。”

涂山霸见张朔那张脸上的虔诚,心道这还没做上天师呢,架子倒是端起来了,很是有一代天师慈悲济世的豪迈,可再豪迈也改变不了他是人族的事实,眼见他什么防护都不做,就要踏进那勃齐,忙将他拦了下来,“你不问问蓼莪仙子,可有什么药能不教这疫病上身的?提前预防一下。”

那边厢蓼莪却摇了摇头,“疫病非世间固有的疾患,是以现有的药物都不能避免教人得病的,不过,芣苢师兄药道修为远高于我,有他在,早晚能找出解疫之道。”

涂山霸心道,看起来这位蓼莪仙子很是崇拜自己的师兄,她对着张朔固然是客客气气小心翼翼地在讨好,却也甚少有这样真情流露的时候,念及此,他不禁看了张朔一眼,那眼神中多少带着点同情,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他道,“张道长,你要做什么,我替你去做,你就别进去了。”

张朔怎肯答应,向蓼莪讨了一颗强身健魄的丹药吃了,也不管有没有用,便走进了勃齐,涂山霸只得紧紧跟随。

勃齐乃是一处有山又有水的宝地,三面山势连绵起伏,正好围成了一个中间低洼的盆状,从那山上流下来的山泉汇集成了一条不窄的河流,名唤白河,经年未曾断绝,滋养了沿水而居的白族。

后渐渐有人族也搬迁来了,只因这处气候地势实在太适合插秧苗收稻米了,人族越来越多,但始终都敬畏白族位列五仙,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族居白河左畔,妖族居白河右畔,相安无事,从未出过什么岔子,而这一次,这场只感染人不感染妖的疫病,却教所有人族的矛头都对准了妖族,直说定是他们施了什么妖术,暗相陷害。

因着疫病的缘由,昔日里熙熙攘攘的勃齐换了一种喧嚣混乱,垂死者的惨吟,感染者的咒骂,侥幸完好的人惴惴不安,收拾好细软便想跑路,死去的尸体无人敢埋,有的人家甚至全家灭门,陈尸屋里一连数日都无人问津。

离着勃齐最近的几处天师教弟子已到了几日了,有数百人之多,可个个也都不是铜墙铁壁的身子,他们以浸透了药汁的软帕蒙住了口鼻,手上也戴着羊肠做成的手套,每日里仍是有弟子接连被感染。

一行顺着白河往上游走,往众道弟子们聚集的白仙观去。芣苢听闻天师爱徒也来了勃齐,初时还不信,可直到亲眼见到了这位同门师兄,才是又惊又喜。

实则他与张朔年岁相当,但天师弟子是打小便进得天师教,自己等如何也得唤他一声师兄,再见到自家师妹蓼莪,她随着天师爱徒下山游历那日,还是自己亲自将他们送至龙虎山门的,此时同宗师兄妹再见,更生亲切。

涂山霸瞧见芣苢生得不及张朔好看,可人家看着就温顺啊,对着师妹蓼莪更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哪像他,对着天师教第一美人就像对着一根木头似的。

张朔未到之前,天师教弟子以及其他门派的弟子皆是以芣苢为首的,芣苢便要将这率领众道共抗疫病的大旗交到张朔手里,却被张朔拒绝了,他坦言自己于药道丝毫不懂,此等时节,还得由九思真人座下两大弟子主持大局才是上策,芣苢与蓼莪自然不敢不从。

蓼莪在自家师兄面前,显然自在多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多了几分畅快,“师兄,听闻把住勃齐要道不教人族进出,是你的主意?”

芣苢回道,“不错,这疫病出了勃齐也不见得会好,反而会惹出世间混乱,虽还不知它是因何而起,可我斗胆猜测,这病因就在此地。”

张朔也点了点头,他也正有此猜测,也信芣苢的判断,“师弟可知,这疫病发作的第一人,是个什么样的?”

“听闻,是个方满十岁的孩子,乃是这勃齐之地数一数二的富户白屠夫家里的独子,那孩子自疫病发作到今日也有半月了,竟还撑着一口气,倒也命大。”

张朔忙问,“师弟可曾见过那孩子?”

芣苢摇了摇头,“那白屠夫不让任何人进他家门,我教师弟们前去送了好几次的药,都被拒之门外了。”

涂山霸听罢,心道,姓白的屠夫?五仙受世人供奉,勃齐便是白仙的地盘,这人做屠夫便罢,天天做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买卖,却偏生和白仙撞了姓。

他耳听着天师教众人又说了会儿话,皆是在想法子遏制这蔓延不绝的疫病。在芣苢的安排下,天师教弟子已将这白仙观方圆一里之地圈了起来,远远近近的感染者们都在这里面,每日里都有新进来的,也有出去的,而出去的十之有九是没了命的,到今日为止,勃齐之地因疫病而身死的人已不下千人了。

勃齐又是鱼米之乡,进进出出的买卖人很多,在这疫病还未被发觉之时,便有已然染病却还未发作的人去接触了勃齐之外的人,芣苢早已教各地的天师观张贴出了告示,望大家这段时日不要出门,若还如以往那样随意迁移来往,后果不堪设想,大家对于天师教的话很是相信,一时纷纷关门闭户,有零星的发病者,也都送到了各地的天师观中被集中看护,唯独这勃齐,感染的人数实在太多,几欲占了三成,更不用说,尚且还有许多已然染病却还未有症状的人,经过这几日的细微观察,众道们都发觉了,这疫病往往是在感染十日左右后,才有所体兆。

说到这里,芣苢便觉头疼,“若是感染上便发病,倒是能避免更多的人在不知情下被牵连,我呼吁乡亲们不要出门,可人人自危的时候,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他们照旧每日里跑去那山门处哭着骂着也想出去。”

涂山霸道,“这样下去,这偌大的白仙观早晚要被感染者挤爆了,天师教向来仁义,可此等危机时刻,拿出些强硬手段来也无妨,将这处的人族强行关在家中,不遵从者,便是将一个勃齐的人命都未放在眼里,岂不是该罚,只有先将勃齐的人心定下来,你们才有心力去找出治好这疫病的法子,不是吗?”

芣苢知晓这妖便是涂山霸,尚且不知他是怎么和天师爱徒走到一处的,可见他两者相处起来未有丝毫的敌意,又听他说得不无道理,也不紧点了点头,“阁下所言甚是,可眼下能用的人手很少,弟子们分身乏术。”

涂山霸又道,“白河那边有数不清的猬妖,去向白仙借一些来,挨家挨户地看着这处的人族,也非难事啊。”

芣苢却道,“人族都说,这疫病正是妖族所传,哪里还有妖们敢过来帮忙。”

涂山霸不禁皱眉,“勃齐本就是白仙所辖之地,他平日里受尽相邻供奉,此时怎能因着怕惹是非就畏首畏尾的呢,算什么一族之长?”

芣苢道,“那白仙名唤白无畏,我初来之时去他洞府拜谒过,他年岁还小,倒是很信任我们天师教,可就是不愿出头。”

涂山霸心道,白无畏,听着名字倒是个不敢惹的,只是自己先前不也叫涂山霸么,可见有时候名字是反的,“他不敢出头,岂不更是坐实了这疫病与他妖族有干系的。”

芣苢唏嘘道,“也不怪他,自疫病以来,这白仙观不知被当地的乡亲毁坏过多少次了,若他此时敢来,怕是要遭千夫所指之辱。”

涂山霸不再言语,心道这堂堂白族族长窝囊过头了。

他走出白仙观,夜色已然浓重,白河两岸,皆是死气沉沉的一片,却不知明日一睁眼,又有多少人要被送进这白仙观,又将有多少人被抬了出去。他仗着自己是妖,颇有些肆无忌惮,刚走两步,却觉有脚步声跟了上来,不用想也知道是张朔,他连头都没回,直道,“我不是去寻谁麻烦的,就到处走走,你别跟着,这地方对你我可不同。”

张朔却道,“我有事同你商量,这事只有你能做到。”

涂山霸一顿,“什么事?”

“你的幻梦之术,还有在修行吗?”张朔依稀记得,这狐子不怎么精通此道。

涂山霸回过身来,“你想让我幻化进人族的梦里,装神弄鬼吓唬他们,好教他们能安安心心呆在家里?”

张朔点了点头,不然呢?继续这么混乱下去,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这么多的人,“你若是不行,那就算了。”

涂山霸听着这话怎么这么刺耳,“我怎么不行了,瞧不起谁呢?”

涂山霸想以狐大仙的样子出现在人族的梦里,张朔却要他幻化成白仙观里那座须发皆白的白大仙,涂山霸却不以为然,勃齐的人族对白仙已然失去了供奉之心,不对着干就不错了,还妄想他们能顺从?

争论一番,最终决定还是以张天师的模样来,张朔虽不怎么情愿,可想到能救人性命,即便师父知晓,也不会不准的,只好妥协了。

一妖一道便就开始挨家挨户做起法来,说是挨家挨户,实则凭借涂山霸如今的修为,一次可幻惑的人便可及至方圆百步之内,若是拿出他十成的妖法来,一举也能将这勃齐的人都吓唬得一个不差,可他就想张朔在他身边多呆一会儿,只因他施法之时,张朔便像以往那样,边为他护法,边看护着他的肉身。

等到整个勃齐的人族都中了术,已是半夜时分,涂山霸丝毫不觉得累,反倒是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他得了张朔认认真真地感谢了好几次,不禁有几分飘飘然,此时踏在这洒满月光的青石路面上,一双脚也有几分雀跃了,望着走在前方的天师爱徒,怎么看怎么顺眼,却如何都不敢靠近打扰,他知张朔还在为疫病心急,只随着他回了那白仙观去。

白仙观中皆是重疫病患,哀嚎痛吟不分昼夜,而今夜还分外热闹,一妖一道刚一进那大门,便就瞧见那观殿之中围满了人,托着病体一瘸一拐的感染者们像是围着什么,虽是满脸死气,嘴里却喊打喊杀的,各门各派的弟子拿着长竿驱赶着他们,却禁不住围上去的人越来越多。

张朔便要走上去,却被涂山霸拉住了,“你先等会儿。”他说罢便去寻了块药帕来,张朔虽是天师弟子,可这疫病没准是个不长眼的。

张朔蒙住了口鼻走上前去,众道们可算见着救星了,“子初师兄,快来看看,这里有两只猬妖。”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狐妖小红郎
连载中饭粥五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