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朔被涂山霸紧紧抓住胳膊,将他微颤的身体和心都听得一清二楚,怎奈看不见这狐子的脸,他此时才知,他们竟然连寻常的朋友都不能算,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涂山...”
涂山霸闻声,松开张朔的手腕,转身便走了,一直到他两回到了炎洞中,都再未说过一个字。张朔还不知他自己给那狐子带去了多大的困扰,数度想开口打破这沉默,却咽了下去。
他看不见涂山霸在离着他下榻处很远的一处石榻上侧身向着石壁躺下了,自己呆呆坐在石榻上好一阵,才侧身躺了下去。
他不敢睡去,怕一觉醒来,那狐子又不见了,就那么翻来覆去,窸窸窣窣,直至那狐子开了口,“安心睡罢,不亲眼看见你双眼的毒解了,我不会走的。”张朔这才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日,是涂山霸先醒来的,他照旧去洞外洗了脸摘了果子...嗯...又是果子,等他回来时,却见张朔还没醒,心道这天师爱徒成了凡人,倒是还有贪睡的毛病呢,却不知,蛇胆也有安神的效用。
涂山霸等的无聊,索性脱了靴袜就着那温泉泡起了脚,他坐在那温泉边上,将裤子挽至膝盖,轻轻地晃荡着一双长腿,白皙的双足缓缓划过水面,却没有一丝声音,他歪着脑袋在想很远以后的事。
等自己大仇报了,狐族也恢复以往的兴盛了,自己就将青丘的事交给胡夷,再去寻个就近清净的地方,种一大片香草,等到它们都长得繁茂的时候,就采下来编些席子、垫子、枕头,甚至鞋垫....再拿出去换几两铜钱,自己可是受够没钱的日子了,这一路往长留来,皆是天师教的弟子掏得荷包,自己堂堂涂山氏狐子,怎么就这么穷唉,可就是这么穷,竟然还娶妻了,他想着想着就低声嗤笑了起来,回过神来忙捂上了嘴,再看看有没有吵醒张朔,却见那天师爱徒躬身躺着,已然睁开了眼,正在盯着自己呢,反正他看不见,涂山霸如是想着,边穿上靴袜边道,“张道长,抱歉,吵到你了。”
涂山霸已然穿戴好了,却还不见张朔起身,莫非他睡了太久,身子僵了起不来,便走过去欲扶起了他,张朔却似听到了他渐近的脚步声,直道,“别过来,你别过来...”
涂山霸一愣,这动静不知情的还以为自己要非礼这天师爱徒呢,笑了笑走上前去,一把抓起了张朔肩膀,“怎么了,身子睡麻了?”
张朔便要狠狠推开他,涂山霸始料未及,一个没站稳就歪在了石榻上,张朔被他一扯,身子一倾也扑倒在了他身上,涂山霸被压倒在了榻上,两道身子一挨上,狐狸立马变了脸色,这一回,不用想也知道那正戳在他小腹上的是什么,不光硬,还很烫,就像他的脸一样烫。
张朔埋首在涂山霸肩膀上,他浑身都在颤抖,他还没那么虚弱,只是羞得抬不起头了而已,要不...还是一头撞死罢,至少先撞晕。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那玩意儿丝毫没有偃旗息鼓的态势,说实话,涂山霸被戳得有些疼了,并且,他也不能保证就这么被戳下去,自己会不会奋起反击,他舔了舔嘴唇,道,“要不...你先起来?”
张朔埋着头撑着胳膊起了身,不敢站着,只好坐在了榻边,涂山霸见势忙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才道,“正常的...正常的...”这一回,他不敢再拿自己也经常那样来安慰张朔了,因为...他当真昨晚就那样了。
张朔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嗫喏着道,“我...我很久都没...这样了。”
涂山霸狠狠地点了点头,表示他完全相信,谁教这天师爱徒吸入了那么多那么浓那么新鲜的姌蛇瘴,可见此神物绝非浪得虚名,可他很想捉弄一下张朔,便不打算告诉他,只忍着笑道,“别放在心上,那...需要我先出去吗?昨晚蛇妖送药时还拿来了擦嘴的软帕,就在你左手边石台上放着,你仔细着用,估摸着也够了。”他一口气说完,憋着笑逃出了洞去。
张朔告别了蛇妖们,出得石洞,隐隐约约就看见涂山霸坐在不远处的水边,他正捡着碎石子打着水漂玩,很久没见他这么放松过了,若自己失态能博他开怀取笑一场,也不算亏。
实则他早上一睁眼就发觉自己的目力有所复原,虽还看不清楚,却将那一双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半截长腿认了出来,他不知自己怎么了,小腹烧得厉害,是五百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焦灼感,即便是此时,还是如此,或许是吃了那蛇胆所致呢,他方才想问问那些蛇妖们的,却还是忍住了。
至于这眼睛,那狐子若知晓自己方才明明看得见,还望着他裸着的皮肉出尽丑态,只怕会恼羞成怒,算了,一瞎遮百丑,还是暂且瞎着吧。
涂山霸也看见了张朔,抛下手里的石子走了上来,他已然备好了牵着张朔的细枝,比之前那个更长了些,张朔捏住了那细枝,看见那道红色身影正回身在望着自己,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就差捂上嘴了,张朔心道,有那么好笑吗?这狐狸当真心性大变了,同样的事,六十年前,他还是那般苦口婆心地安慰自己呢,现如今除了消遣就剩取笑了。
但见那狐狸笑完了,正了正面色,竟一本正经地开了口,“上坡容易下坡难,我们来时走得上坡路,返回就要下坡了,张道长,你要稳好下盘,别摔了。”
张朔没好气地“嗯”了一声,那狐子捂着嘴转身就走了起来。
张朔见那狐子一路上不时回过头来看自己,有时候是短短一瞥,有时候却又久久都不肯转首回去,甚至,干脆正对着自己倒退着往前走去,这领路的这么走,自己怎么没被带进沟里?他仗着自己瞎,正大光明地迎着那一双狐狸眼,可他左看右看,那双眼里都有着自己先前从未看到过的心意,可那究竟是什么呢?念念不忘?惺惺相惜?
张朔趁着那狐子终于转身过去好好看路了,也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自己望着他的背影时,一双眼睛里大概也有些什么的罢,那又会是什么呢?
一妖一道赶回长留洞,天还没黑。张朔的目力已经全然恢复了,便也不能再装下去了,蓼莪闻之大喜,球球和墨墨也高兴的忘乎所以,先前在假冒的柳仙那里吃的苦头全然都被抛诸脑后了。
涂山霸将相柳骨归还了柳青青,并郑重道谢,顺道又向这位柳仙求了一味药,专门解那姌蛇瘴的,他不知张朔在那炎洞里可有自行消解,即便有过,一次也不够,想他堂堂天师爱徒,若被此等俗事困扰不休,岂不是难堪。
柳青青想留着天师教弟子以及涂山霸多在长留住几日,好教自己略尽地主之谊,她虽然性子冷淡,却还没到不近人情的地步,一位是下任天师,一位是青丘之主,于公于私,蛇族都要与这两位好生相处。
涂山霸也只多呆了一天,便执意要离开,他还要去寻到鼠鼬两妖,虽尚且不知去何处寻,可若不去找,那两只妖也不会主动送上门来的,张朔自知也劝他不住,只好跟随,他也不是全然没有打算,那些半妖和那独炬堡内的黑气悬在他心间许久,这些日子回想起来,那黑气倒是像极了一种东西,他曾在古籍上看到过,只是,那是天师教刚在这世间起势之时存在过的,早已绝迹数千年了,怎会重现世间。
涂山霸甩不掉张朔,只好任他跟着,想着总有时机教他分心,自己再伺机溜之大吉。可他们一出长留没多久,便从一处天师道观中听闻了勃齐之地的疫病,那处是白族生息地,也居住着不少人族,可这疫病却只感染人族,不感染妖族,先是浑身发热,而后便是喘不过气,直至最后呕血而亡。
离着勃齐较近的各门各派已然派去了不少医道和药道协助救人,可那疫病却大有控制不住的势头,已开始朝着勃齐以外的地方蔓延了。
张朔闻言,也暂且顾不得涂山霸了,直往勃齐去了,这回轮到涂山霸跟随着他了,那疫病只感染人,不感染妖,自己很安全,可天师爱徒就不一定了,照着他那性子,一定是哪里最危险偏要往哪里去,既如此,没准自己还能派上用场,替他去做些他不方便做的事,也算还了他瞎眼相救的恩情。
一行赶到之时,正撞见那进出勃齐的要塞山口处乱成一团,包括天师教弟子们在内的各门各派的弟子,个个手持长棍将那要道围得结结实实,而里面的人背着包袱携着家小想出却出不去,寻常人族哪里是人族修士的对手,即便有些学过武的,也三两下就被制服了,唯余叫骂哭喊声震天,直道天要亡人。
张朔唤来一个天师教弟子问话,那小道见到了同道,激动不已,虽见他们一行才寥寥五个,且其中三个还是妖,还有一个被抱在怀里不知死活的小鼠妖,就这阵仗来说,是有些寒碜,可有一个算一个,便很是热情地为他们讲解了一番当前勃齐的情势,“这几日每日里都有人病死,且每一日都比前一日要多些,更要命的是,感染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我们都觉得...可能要控制不住了,虽有各地的同道都在往这里赶,可没有能治好疫病的药,倒是教人倍感棘手。”
张朔也不禁心头一空,自己于药道一窍不通,显然无计可施,只得安慰了那小道几句,又问,“不教这些人出勃齐,是谁的主意?”
那小道不禁双眼一亮,回道,“是龙虎山九思真人座下首席弟子的主意,我们自知修为浅,便向总教请援,这位叫芣苢的道兄就带着钩弋殿里百名药道来了,倒是起了天大的作用呢。”
蓼莪闻言,喜道,“子初师兄,是芣苢师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