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霸问道，“要追吗？”
柳青青惊魂甫定，罢了罢手，“有一天，我会亲自追到她。”
涂山霸掂了掂手里的相柳骨，道，“当真是宝贝，连蛇毒都能挡，我方才还怕，那蛇毒要是将这蛇族秘器毁去了，不知怎么跟柳仙交代呢。”
柳青青笑了笑，“你可知，相柳身上流出的血，一沾土地就五谷不生，世间还有比他更毒的吗，你今日已救了我两次，涂山氏大恩，蛇族定会回报，但凡能出手的，定不遗余力。”
涂山霸闻言，郑重一拜，“柳仙高义，涂山氏也没齿不忘。”
张朔听着这两妖你一言我一语的，也大致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他干咳一声，以示还有个大活人站在一旁呢，方才与涂山霸呈口舌之快，倒是自己的不是，可又拉不下脸来说些什么，只好对着柳仙道，“小道这眼睛，还望柳仙相助。”
柳青青道，“蛇族秘器就在你们手里，涂山氏狐子知晓那金环蛇所在之地，由他带道长去罢，那金环蛇胆入口腥苦，道长若是忌口，煮熟服下也是一样的功效，蛇胆服下十二个时辰后，道长双目之毒就能解了，身上所中的瘴气也能一并解了，我得先去万虫谷一趟，蛇们逆时□□，须得及时阻止，还得回留仙洞去安抚蛇族，以正视听。”她说罢就折身往留仙洞去了，丝毫没察觉出天师爱徒面上的几分为难之色。
涂山霸见柳青青走得远了，才就近折下一根细枝交到了张朔手里，他倒是想带着他飞奔去寻那炎洞，可张朔还受瘴气所扰，没准奔两步就要吐出来，对于天师爱徒来说，瞎眼什么的不打紧，吐一身的汤汤水水才丢人罢。
涂山霸带着张朔寻到那炎洞之时，已是夜幕时分了，一妖一道一路上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涂山霸：累了吗？
张朔：不累。
涂山霸：饿了吗？
张朔：不饿。
涂山霸：渴了吗？
张朔：不渴。
涂山霸：解手吗？
张朔：不...不解。
涂山霸：当心点！
张朔：嗯。
实则，张朔一路上都憋着一句话，却不敢问，他好像听到柳仙说了什么万虫谷蛇族□□，便记了下来，自己眼睛看不见，所以那狐狸骗自己蛇们在打架，那么...两两打在一起，打完了又去找下一个打，又是怎么回事？
涂山霸趁着夜色还未完全降下来，手持相柳骨打开了通往金环蛇秘密巢穴的炎洞洞门，有蛇感应到有异族来了，化了人形出来查看，乃是两个黄衫少女，长的娇小玲珑，见了那相柳骨，便对来客恭敬有加。
涂山霸不明所以，便问，若这相柳骨是从柳仙手里抢来的，她们也会对自己等这般客气么，少女们掩嘴轻笑，直道，那相柳骨的骨刺自骨柄而下是顺着的，则意为拿着此物的是友非敌，如若相反，则意为有变。
涂山霸看看那相柳骨，果然如此，心道这蛇族秘器实在是高深莫测啊。
张朔自报了师门，金环蛇族雀跃不已，有生之年还能为天师爱徒效劳，一个个争着抢着要掏出自己的蛇胆来。
张朔知晓蛇胆被摘掉，蛇们并不会立时断命，却也同废蛇无异了，坚持不要活摘下来的蛇胆，但求有从故去的蛇身上摘下风干好的就行。可蛇们却坚持，风干的蛇胆泡泡酒还行，要想解毒药力还是不够的，有蛇就提议，有的金环蛇天生就有两个胆囊，摘掉一个也无碍的，于是整个金环蛇族们就开始搜寻双胆奇蛇，口耳相传，还真找出了几条来，双胆蛇们纷纷摘下其中一个蛇胆，那两个黄衫少女又去煮好了才送来，待张朔服下，又快到半夜了。
蛇们将贵客引至洞中别处能下榻的地方，便自行退下了，不再打扰。
张朔服下蛇胆，立时便觉浑浑噩噩的身子通透了不少，这石洞不似那留仙洞冰冷，只因金环蛇体型精细，惧寒喜温，柳仙寻的这炎洞正好适合它们休养生息，人族在这处疗伤，亦是最好不过。涂山霸为张朔理出了一方石榻，又见洞中正好有一池温泉，这道人一路上一会儿一身热汗，一会儿一身冷汗，流了好几次，教他洗一洗再睡能舒服些。
涂山霸将张朔引至温泉处，道，“你洗一下，我方才去找了一身你能穿的里衣，你先将就穿着，我去外面吹吹风。”他说罢就走了，留下张朔一人在洞中。
涂山霸出了炎洞，抬首望望天际，瞧见月亮快圆了，便循着那月光缓步走了起来，他围着那寂静旷野走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工夫了，打了好几个哈欠，心道张朔不知洗好了没有，自己可是有些困了，等着回去睡觉呢。
道门中人极是在意清规，张朔想必从没有在谁面前露过多一丝的肉，他那道袍虽宽大松垮，可只要不瞎都能看出，他有一副好身板，肩宽腰窄腿长，偶尔与他接触过，他那双长臂线条很是有力，脊背总是挺得直直的，就像他师父那样的，涂山霸就这么胡乱想着，却仿佛看到了光着的张朔一样，不禁脚步一滞，慌忙抬首四处张望，他发觉身体的某个部位有点不听使唤了，只好躬着腰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转念想想，自己也到那个年岁了，他是妖，真身是兽类，到了年岁到了季节就会想遵从本愿□□繁衍，这些年他苦修道行，将那档子事藏在了脑海里看不见的角落，就算新婚那晚，他也未对北山皎皎动过一丝一毫的非分之念，可...张朔...
站了一会儿，那滋味还在，涂山霸却目不敢移，手不敢颤，他此时但凡有一丁点的动作，不就是亵渎了张朔吗。他跑到了水边，抓起凉凉的水洒到了后背心上，一个激灵，脑袋终于清醒了些。他顺势洗了把脸，却又无端想起，六十年前，他与张朔并肩行走世间时，多少次的清晨日暮，他们都在同一条水边上相对洗脸，言笑晏晏，如果自己不是涂山霸，如果张朔，也不是张朔...
涂山霸甩了甩脸上的水，就像自己是只狐狸那样，他离开水边又开始慢走，想着再走一圈就回去，张朔又不是女子，洗个澡没那么讲究罢，想起那道人方才捏着鼻子喝下那一碗蛇胆时的样子，不自禁地笑了出来，那碗蛇胆不但能治病，还能充饥呢，自己这肚子早就空空如也，得去找点吃的去。
涂山霸看见了一颗果子树，便飞身上去，这树长得枝繁叶茂，果实也结得密，他在那横着生出来的粗枝上一坐，随手就揪来了一个果子，在衣衫上擦了擦，“咔嚓咔嚓”吃了起来，一连吃了好几个才勉强打住。
等他再摘下一个果子快要入口的时候，才想起来了，自己是妖，是大妖，可是已经整整六十年没见过荤腥了，是的，他都忘了吃肉是什么滋味了，他苦笑出声，暗骂一句，都怪那个臭道士，不行，这就要去抓几只野味大嚼大咽吃个够，他如是想着，顺手便将手里的果子狠狠掷了出去，那果子穿过了密叶斜打下去，却听见了一声闷哼。涂山霸一惊，喝道，“是谁？”
那人往前走了几步，露出道袍一角，“是我。”
涂山霸坐直了身子，见张朔走到了树下，好像知道自己就在树上一样，抬起一双无神的眼看得很是认真，他笑了笑，道，“我见你许久未归，便出来寻你，你那果子正好砸到我了。”
能被一颗随手扔掉的果子砸到的天师弟子并不多见，张朔的瘴气已然解了，眼睛虽还瞎着，却也不至于躲不过，可谁教他方才正盯着某处“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出神呢。
涂山霸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笑望着自己的张朔，那张脸沐浴在月光下，比以往的任何一眼都要好看，好看到他连眼睛都舍不得多眨一下。他飞身落地，正站在了张朔面前，“你洗完了？”
“嗯，早就洗完了，你出来也有半个时辰了。”
涂山霸心道，反正他看不见自己此时心虚的样子，便放宽了心，“就要回去的，吃完了就回去。”
张朔摊开手心，是方才砸中他的那果子，“这一个不好吃吗？”
涂山霸从他手里取了那果子，放进嘴里“咔嚓”一声，“好吃，咱们回去罢。”
涂山霸吃完了果子，便负着双手折身来看着张朔走路，他怕张朔一脚踩进土坑里，可这天师弟子运气很好，一路上都无差错，他便问道，“你眼睛看不见，是怎么找到我的？”
张朔坦言道，“闻见你的气味来的。”
涂山霸一愣，自己有什么气味，狐狸的尿骚味吗？他忙抬起胳膊闻了闻，又抓起衣襟嗅了嗅，没有什么味道啊。
他虽然很想知道，却不敢贸然开口询问，显然，张朔也不打算解答，就这么又走了一会儿，涂山霸忍不住道，“张道长，在灌湘山，谢谢你帮我挡住了黄天鸷的毒，不过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别冲在我前面了，我跟他们有血海深仇，反正不是我死，就是他们亡，你犯不着的。”
张朔不说话，只专心走路，涂山霸见他这副样子，分明就是没放在心上，一急之下，就冲到了他身前，大声问道，“我同你说话呢，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就答应我！”
他来势汹汹，张朔避之不及，差点撞在了他身上，涂山霸见状，忙伸出双手抓稳了他双肘。两张脸近在咫尺，彼此都能感知到洒在对方面上的热气，张朔吃下去的蛇胆是苦的，涂山霸吃下去的果子是甜的。
籍着月光，涂山霸一双眼在张朔脸上贪婪地游走着，那双长眉既锋利又俊秀，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即便空洞无神，也黑得触目惊心，高挺的鼻梁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分得刚刚好，他或许有些吃惊，两片薄唇微微张着，涂山霸无意识地咽了一口，一颗心跳得要蹦出来了，他很想赶紧放手，一双眼睛却像中了什么术法，就是从那张脸上移不开。
如果说，六十年前的自己是仰望着张朔的，那么此刻，他终于敢承认，他依然在仰望，却更多了一分大胆的垂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