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霸一听瞎眼,腿都软了,恍惚间是张朔拽着他在那暴涨的黑气包裹中逃开了,可张朔眼睛坏了,又慌不择路,好几次都险些将他们一同带到沟里去,涂山霸缓过神来,反手便将张朔负在了背上,展开身法在那黑气合围之势将成之际,逃出生天去了。
张朔昏迷之前,附在涂山霸耳旁留下一句话,要他带着自己去寻他天师教的师妹,她修药道,或许是唯一能救这双眼睛的人。
涂山霸在黑暗中没了命的跑,被解了术法的鼬妖们畏惧他强大的妖气,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往前凑,出了灌湘山,直至看见天边月明星稀,他才知黑夜真的来了,他照着张朔说的那个地方寻去,来势汹汹的模样将已然昏昏欲睡的球球和墨墨吓了一大跳。
蓼莪听闻,这天师爱徒是被黄大仙的剧毒所伤,忙拿出纸笔写了药单,交代球球和墨墨分头去药铺将能用得上的药材买来,鼬族毒气虽剧虽快,好在这中毒之人修为了得,且所受分量不多,倒无生命之忧,当务之急,要以药材净化残留在他体内的残毒,若毒气攻入心脉,就成了大麻烦。
涂山霸看着忙前忙后进进出出的球球和墨墨,却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他如今身份再与这些正道人士来往已是不妥,可张朔是因为他伤着的,他就这么扔下人一走了之,那他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他看着那女道将熏好的药布轻轻覆在了张朔紧闭的双目之上,心道,他这师妹非但生得貌美端庄,还这么温柔体贴,若他余生能有这样的妻子陪伴服侍左右,即便目疾难愈,也算一大弥补了。可转念一想,他这眼睛是为救自己瞎的,要弥补也要自己去弥补吧,他一愣,忙给了自己一巴掌,将快要泛起的一张红脸给打醒了。
涂山霸也被自己举动吓到了,回过神来,为掩饰局促,开口问了一句,“蓼莪...仙子,你方才说,张道长的毒真的解了吗?”他听球球和墨墨唤这女道蓼莪仙子,自己便也这么跟着叫。
蓼莪轻声道,“子初师兄在昏迷之前便自行封住了全身经脉,那毒气没那么快在他体内运转,只需按时按量服下解毒的药,体内的残毒就会被清理干净的,只是...他这一双眼睛,以我的修为,也只够勉强撑住不令其恶化,怕是很难将其复原了,且若要解了双目的毒,得越快越好,否则毒素凝结下来,即便是世外高人,也回春乏术。”
涂山霸心头一紧,忙道,“那你们天师教的高人呢,听闻令师九思真人便是天师教修习药道第一人,她可能医治好张道长的眼睛?”
蓼莪直言不讳道,“说来惭愧,我们天师教修习药道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行医济世的,而是为了助力自身修行所用,是以解毒的法子并不擅长,不过,师父的造诣比我高上许多,说不定会有法子,待子初师兄好些了,身子方便了,还是要尽快回到龙虎山去请师父看看。”
涂山霸闻言,只好点了点头,心道这女道倒似是个没主意的主儿,若九思真人医不好,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工夫,可自己也没什么妙计可施,只得望着榻上昏睡的人干着急。
球球和墨墨在伙房里煎好了第二道药送来了,若是没有旁人在,自然是他们照料重伤的张朔,可他们也知,对于这女道来说,榻前侍奉是多么难得的套近乎博好感的机会啊,虚弱的张朔一定会很感动的,于是他们放下药碗,招呼上涂山霸出了那客房。
他们借宿在当地的天师教道观中,观中弟子尚且不知这位中毒的是张天师的爱徒,只当是寻常同门受了小伤来此歇脚,客客气气送来了茶水饭食便未再来问询过。
折腾这许久,已是夜半时分,涂山霸抱臂靠在院中石柱上,抬首望着夜空,只觉得自从出了雪乡,已然许久没有这么疲乏了。他闭上双眼,耳听着一旁的球球和墨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心道,这两只妖怎么就能一直这么开怀呢。
球球道,“等张朔醒来,看见一个为了照顾他熬得憔悴不堪的蓼莪仙子,一定会感动的涕泪交加的。”
墨墨幽幽道,“你忘啦,张朔现如今看不见了。”
球球一噎,“...那也能感觉到的,你说呢,涂山霸?”
“不错,一定会感动的涕泪交加。”涂山霸随口回了一句。
球球道,“就是,反正张朔要是娶妻,那一定会是蓼莪仙子就是了。”
“张道长...真要娶妻了?”涂山霸心虚地问了一句。
球球却道,“掌教真人和九思真人都同意了,就等着张天师点头呢,先不说这个,涂山霸,你怎么都管张朔叫道长啦,这么生分的么?”
涂山霸顿了顿,回道,“我...还是与你们避避嫌好些。”
球球道,“说什么呢,只要张朔信你,我们就信你,只要不是你干的,一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你别怕。”
墨墨也道,“就是就是,我们信你。”
涂山霸睁开了双眼,侧首望着两妖,“谢谢你们。”
球球和墨墨被这一眼吓得够呛,好似记忆里的那只狐狸又回来了,知羞知礼又温柔,若不是亲眼见过他动手杀敌,真当一切都没改变过,可现在,他已是北山氏的佳婿,还将会是青丘的新主人,他的修为足以与天师弟子相较,这世间怕是没什么妖比他还厉害。
球球和墨墨试着往前走了几步,他们先前都不敢靠近涂山霸的,不光是他身份变得太多,身量也大不同了,先前他们都是少年模样,而今这狐狸已是个长身玉立,气宇轩昂的大妖了,他们与张朔相处惯了,那道人温文内敛,这妖却张扬的不行。
球球又道,“涂山霸,你说张朔的眼睛还会好起来吗?”
这话涂山霸何止问过自己一次,他想,哪怕寻遍世间,哪怕代价沉重,自己也要将他医好,他可不能真做个瞎眼的天师,他道,“等他体内残毒解了,我先护送你们回龙虎山,看看九思真人可有法子,我再去找其他可能会医好他眼睛的,一旦寻到,立马带去龙虎山。”
两妖听得点点头,墨墨望了一眼涂山霸,犹豫着开了口,“其实我有个想法,只是方才当着蓼莪仙子的面不好说,你们可曾听闻,蛇胆有祛毒明目的功效,而我们蛇族至宝金环蛇胆相传更是能解尽世间奇毒,我想,张朔双目中的是鼬毒,没准蛇胆正是良药呢。”
球球猛一拍他,“那你方才怎么不说呀?”
墨墨道,“咳,这不都是传闻吗,我也没见过那金环蛇,怕说了蓼莪仙子要说这是歪门邪道,毕竟事关重大,我可赔不起下一任天师一双眼睛啊。”
涂山霸听了,心头陡然一热,蛇胆的奇效,他从小也听阿娘说起过,要不世间都说,他们五仙个个都有宝呢,这么一想,倒是窥见了一丝生机似的,他道,“此事还是由他自己决定,是先回龙虎山,还是先去寻金环蛇胆,他选哪样,我都全力支持他。”
熬了一夜,张朔总算是醒了,醒来第一句话却是在问涂山霸,原来他怕那狐子又跑去了灌湘山闹事,听闻他就在身旁,才松了口气。
涂山霸早就与蓼莪说了金环蛇胆之事,蓼莪也道,但凭那双眼睛的主人决策便好,现下便该是张朔拿主意了,张朔想也不想,直道去长留,请柳仙出手相助,若有得选,他是一定不想欠下那位九思真人的人情的。
长留是蛇族的发源地,地处西南腹地,多山多水,常年温暖如春,很适合喜暖畏寒的蛇妖们生息。蛇实则也是上古大神的后嗣,可在这数千年的繁衍更迭中,遗失了大部分的神力与天赋,渐渐沦为了寻常,能位居五仙,也是后代们勤于修行的造化,是以,蛇族行走世间从不主动招惹是非,即便如此,也无任何生灵敢轻视他们。
有毒的蛇族自然不好惹,没毒的也都有自己的看家本领,相传当今的柳族族长柳青青便是一条无毒的翠青蛇。
张朔为了能祛尽体内毒素,未将自身经脉打开,便成了个只能行走的寻常人族,是以这一路南下,涂山霸只得做一回押镖的,掌管一行的安危,又因人手妖手紧缺,还得时不时地兼具照料张朔的重任。
球球抱着自尸乡捡来的鼠妖蒙蒙,这小鼠妖被浓烟呛坏了脑子,虽还未断气,只是一直醒不来,他可是吃了好几颗灵丹妙药才捡回来的一条命,不能就这么没了,蓼莪又感念它已无家可归,是以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墨墨则带着一行的包袱,兼管一路上的吃喝住宿事宜,任劳任怨。蓼莪则主要照料天师爱徒了,可她终究是女子,多有不便的时候,涂山霸成了唯一能用的妖。
他们自灌湘山出发之际,尚且寒天冻地,一进长留地界,则像是到了一个大温室里,就连心情欠佳的涂山霸都不由得生出几分身心舒畅的惬意来。
天色还不晚,还能再赶一段路,自清晨进了长留,便未休息过,一行皆是修行过的,路途的劳顿不算什么,唯有担心张朔身子吃不消,却不料他是最精神的。
实则,张朔觉得瞎了眼的自己过上了有史以来最为轻快的日子,有端茶送水,有嘘寒问暖,还有...难得的陪伴,他感觉得到,自从自己成了瞎子,那只狐狸对自己不似以往那么戒备了,或许是感激,或许是同情,不管是什么,他在自己身旁,没有再去做那些让世间继续误解他的事就好。若自己能在长留顺利医好了双眼,这狐子定要了无牵挂的再一次离去,这么一想,他竟觉得自己一直瞎着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