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墨虽是蛇族，却和其他几位一样，是第一回来到蛇妖们的地盘，若说没有近乡情怯，那也是假的，实则这小黑蛇还没进到长留，就开始紧张的出冷汗了，这对于常年体温不变的蛇族来说，是多么难见的体兆啊。
他以为家乡一定会是这世间最美的地方，可走进长留腹地，闻着漫山遍野隐隐约约的腥臭味，看着道旁不计其数腐烂风干的蛇尸时，既不解又惧怕。
先前听天师教弟子说起蛇族大不如以往规矩，看起来不光在外间不规矩，在自己的地盘上也很放肆。
涂山霸见着这样的情形也不紧皱眉，毕竟在他的记忆里，除了那场大火，青丘从没有过这等任由同族曝尸荒野的不敬。
行至月色耀满天际之时，终于到了蛇妖们大量聚集的地方，此处像是个石头村落，地势比之先前所见平缓许多，有后天雕琢过的痕迹，不计其数的石洞从几尺高到数丈高的都有，层次不齐地延绵着，修为高的蛇妖或栖息石洞里，或自建石屋而居，修为低的小妖们则随便的多了，挂在树杈上能睡一觉，盘在石缝里也能过一夜，想来这蛇妖们的地盘更是少见有异族来过，对于这几个外来的或人或妖的一族，蛇族们不由得警惕性大作，不时探出脑袋看看，只是碍于涂山霸强大的妖气，无蛇敢上前来纠缠罢了。如今的涂山霸早就知晓，能用强悍的妖力解决的麻烦，就尽量别费口舌。
球球望了望黑夜中的一双双或赤或金或青或紫的小灯笼，难得虚心地向墨墨请教，“你们蛇族的眼珠子这么多种颜色的吗，看着瘆得慌。”
墨墨还在想着白日里看见的蛇尸，心情有些低落，“眼睛虽然颜色多，可看见的东西不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涂山霸听到这话，不禁点了点头，心道不愧是在天师教里耳濡目染了六十载的妖，说话这般有见地，他都没意识到自己轻笑了一声，却被拄着木杖走在前方的张朔听在了耳里。
张朔慢了半步，与涂山霸并肩而行，道，“这里的气味很怪。”
“不是尸乡所遇的那种瘴气，像是刚被释放出来的，还很新鲜。”涂山霸侧首看着张朔，心道反正他现在看不见，自己多看他两眼也不会被发现，可他不知，他冲着那张脸说话的气息会出卖他。
张朔转首过来，也看向涂山霸，失去神采的一双眼看得那样认真，好像真的能看见什么似的，“这里不像有外族侵入，那些死去的蛇怕是被同族所杀，依你之见，你们妖族在何等境况下会生内乱？”
球球和墨墨闻言，忙也围了上来，准备听听涂山霸的高见，就连蓼莪都不自禁放慢了脚步，这狐妖一路上对她甚是客气，除却球球和墨墨，这还是第三个与她结识的妖，却听那狐狸喃喃道，“我...我也不知。”不是涂山霸谦虚，而是于族内事务，他真的涉及甚少，这个问题就算问胡夷都比问他强。
张朔轻声一笑，涂山霸看在眼里，心道，他这是在笑话自己吗？便不再理他，大步往前走去，张朔一愣，想追上前去解释，却心急到忘记拿木杖探路，一脚踢在了一块石头上，身子往前扑去，涂山霸眼疾手快，回身一把捞住了他，瞎了眼连路都走不好，还怎么做天师哟。
张朔自觉从没有这么狼狈过，好在接住他的是涂山霸，也就没那么狼狈了，就在他扶着涂山霸一双胳膊准备站起身的时候，却听到了女子的尖叫声。
“去看看！”张朔将木杖伸向涂山霸，示意他带着自己，明明以往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抓住涂山霸的手腕，可前次在独炬堡内，他发觉这狐子很是抵触与自己肌肤触碰，若非情势所迫，自己也不能再去扰他。
一行快步穿过巨石嶙峋的弯弯道道，听见那女子的尖叫声便在前方，还不止一个，间或传来的还有几句恶声恶气的呵斥，墨墨心道自己如今也是有着四百年修为的蛇妖了，这又是在自家地盘上，便壮着胆子吆喝一声，女子们的声音便开始求救了，“救救我们啊...救救我们...”
看来是少女们走夜路遭遇歹徒的戏码。
墨墨看了一眼涂山霸，见这狐狸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二话不说就冲上前去打头阵了。涂山霸一行边往前走，边听着叫骂和惨呼，是墨墨将他们都打跑了，那几个女子哭哭啼啼的正在向墨墨道谢呢。
看她们模样，也不过是十三四岁，自然都是蛇妖，生的有美有丑。墨墨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蛇女，一时羞得连头都不敢抬，拘谨的模样看得球球笑痛了肚子。
涂山霸走上前去，问道，“你们的同类为何要抓你们？”他探查不到这处除了自己一行之外的其他气息，所以不需问，也知道那些歹徒同是蛇妖。
一少女道，“他们要把我们带去前边的万虫谷。”
“带去那里做什么？”
那少女低下了头，“做...做...唉，你们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她一指前方东南方位的一片黑暗，又道，“喏，就在那边，走半个时辰就到了。”她说完，就带着其余几个蛇女忙不迭地走了。
涂山霸牵着张朔朝着那蛇女指的方位去了，反正这地方也不见是能落脚歇息的，便去瞧瞧那个什么万虫谷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能不能借宿。
一路靠近，那股子腥臭更加浓烈，涂山霸自小闻惯了青丘的香草味，眼下这味道几欲令妖作呕。他以衣袖遮住口鼻，回首见张朔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心道这天师弟子的定力果然非同寻常。
“嘶嘶”之声传入耳里，涂山霸知晓那是蛇在吐信子，继续靠近，“嘶嘶嘶嘶”密密麻麻，听得他一身汗毛都立了起来，难怪这叫万虫谷，怕是真得有一万条长虫聚集在这里。
他放下木杖，示意张朔等在原地，自己先去瞧瞧，待跑上前去，却只一眼身子便僵在了原地。月光洒满方圆十丈的谷地，说是谷，其实也就是个丈余深的坑，本该是清冷的月，却被那一条条不安扭动着的蛇叫嚣得燥热起来，蛇身上细密的鳞片在月光下泛出深色的细泽，随着那一条条细长的身子的挤迫翻涌，蠕动出一副迤艳**的月下风光，但见蛇们两两交缠，蛇尾重合，蛇颈交缠，蛇头簇拥，都是在...交蚺，而墨墨还看到，一条雄蛇从一条雌蛇身上移开后，又马上寻到了就近的一条雌蛇，照着方才的一套再来一遍？
“涂山霸怎么啦？看得这么专心。”球球和墨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涂山霸闻声一惊，按了按自己狂跳的一颗心，忙折身拽着两妖往后退去，又顺便拦下了正要上前一看的蓼莪，若这女道看见这副场面，还不知要难堪成什么样呢，可他却再没有手去拦下张朔了，他见张朔拄着木杖已然站到了那大坑前面，大叫一声，几乎是窜身过去的，一手拉住张朔胳膊，一手捂住了张朔的一双眼睛。
张朔一愣，“你捂我眼睛干嘛？”
涂山霸愣住了，他一时心急，都忘记了张朔其实是不用捂眼睛的，这下倒好，此地无银。他早该想到的，自一进长留就闻到的那股子腥臭气味，正是蛇族在□□之时散发的，叫做姌蛇瘴，无毒，却有壮阳生精的奇效，颇受人族男子的追捧喜爱，这是他幼时在看关于五仙的书籍时无意记下来的。
“它们在做什么？”张朔轻巧地问了一句，因为他除了觉得那腥臭味更浓了些之外，没有什么危险的声音。
“它们在...在打架...”
“蛇跟蛇打架吗？”
“是的...”
“怎么打的？”
“两两打在一起，打完了再去找下一个打...”
张朔信以为真，动动木杖，示意涂山霸带他继续走下去，“去看看，同族相残，不是小事。”
涂山霸却不动，看什么啊，再近点就该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了，幸好这是夜晚，要是大白天，他的眼睛也要瞎了，他们狐族□□都会寻个风景优美僻静隐秘的地方，蛇族倒是很开放。
不对，蛇族在□□之时最为虚弱，为了避免仇敌趁机来犯，它们才不会这么幕天席地毫无遮掩，而眼下也不是生灵万物生春的时节，且于大多数的妖族而言，□□可不是为了获取什么快感，而是为了得到...后代，涂山霸忽而想起方才那几个尚且年幼的蛇女，看来她们被抓来此处，也是要来被□□的，再看看这些雄蛇们一副副不精疲力尽不罢休的样子，好几条雄蛇追逐一条雌蛇，那雌蛇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只能被迫挨个挨个地接受了，作孽啊。
“张道长，这长留好像不大对劲。”
张朔问道，“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等去拜访一下这位柳大仙就知道了。”涂山霸沉下了声音，再无方才的玩笑与难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