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张朔看了两眼,广袖一挥,那老鼠便化了人形,是个枯瘦老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像是死的。

蓼莪蹲身探了探那老太颈脉,道一声,“还是活的”,她并拢两指注了些许法力进去,便见那老太缓缓睁开了眼,她甫一见人,只吓得缩起了身子,和那些凶悍的鼠妖相比,孱弱的简直一根指头都能戳死。

蓼莪问道,“你是这尸乡的鼠妖?”

那老太大致是见这女子慈眉善目的不像歹人,便点了点头,开口是虚弱沙哑的声音,“我的小孙子病了,我去给他寻些药草,力气不济,晕在这里了。”

张朔探指搭上老太脉搏,沉吟道,“你的修为去哪里了?”能活到这般年岁的老妖,修为不会低到哪里去,可这老太体内空空如也,既无灵力运转,妖丹都隐隐现现的,实在怪异。

老太见这道士是个高手,一双浑浊的老眼似有躲闪,“是我年岁大了,不中用了。”

这时赶上前来的球球说道,“老太,你可别瞒着,这两位可是天使教的高徒。”

老太一听天师教三个字,眼光亮了一下,可随即还是恢复原样了,“没用的,你们帮不了我们的。”

墨墨也道,“你不说,我们怎么帮你呢。”

蓼莪已将那老太搀了起来,却见其身量只及张朔一半,佝偻着脊背,摇摇欲坠,她道,“我们的修为都拿去孝敬灰鸠族长了,他说尸乡将有大麻烦,他为了保全我们,便就将我们的修为都拿了去化为己用,我一把年岁了倒也没什么,可怜我那小孙子修行才刚刚起步,一下子被抽了根基,眼看着...就要活不成了...呜呜...呜呜...我出来寻些药材给他补补身子,哪怕修习不成,好歹也保住一条命...”

球球和墨墨再次听到灰鸠的恶迹,竟都不觉得稀奇了,连自己的同族都不放过,真是丧心病狂。球球道,“张朔,那些死鼠八成就是被灰鸠吸食法力而死的鼠族,却被手底下的拿着尸身换钱去了。”

墨墨也恍然大悟,直道一定如此。

那老太又掉了几滴老泪,叹了口气道,“灰鸠族长不许我们外出,放了这漫山遍野的瘴气松了我们的筋骨,他只将身强体壮又善打善杀的留在身边驱使,其余的鼠族们只得躲在自己的窝里,好好的尸乡,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张朔问道,“灰鸠现在何处?”

那老太指了指前面的路,道,“往那边走,一直走到尽头,就能看见一个寨子,族长和他的鼠将们都住在那里面,那鼠将少说也有好几百只,你们还是不要去的好,听闻族长很不喜欢你们天师教,怕你们去了不被当客人反而要被当贼。”

蓼莪也道,“子初师兄,这里毕竟是灰族的地界,你修为高深,可我们毕竟寡难敌众,还是向师尊们先行禀告,再做定夺。”

张朔道,“既来了,便去看看,师妹,你随这位老太去救她孙儿,球球、墨墨,你们也不必跟着我。”他也未想动手,但至少要去看看,那寨子里可有还无辜受难的鼠族,灰鸠是五仙之一,当年他在花蘼市一场大闹,灭道真人都只能让他活着离开,今时今日,即便自己能取他性命,也不能轻举妄动。

蓼莪知晓这天师爱徒是怕自己拖累了他,可那里确是险境,自己去了教他分心反而是害了他,他是天师继任人,出不得差错,便应下了。球球和墨墨却不乐意了,他们正是猎奇的时候,哪能就此作罢,便偷偷跟在张朔后面,后来又见张朔明明发现了自己却也没说什么,就成了光明正大的尾随了。

那寨子藏得极深,待张朔寻到之时,已日暮西沉,一眼望去,那寨子已燃起了火把来,火光中,能看到鼠面人身的鼠妖们走来走去,有的还抄着家伙,看起来倒像是防备着什么。还是以往那法子,球球和墨墨化了原形,一左一右负身在张朔胳膊上,被张朔一道隐去身形,来到了灰族族长的老巢之中。

夜幕沉了下来,月光被寨中越加浓厚的瘴气熏得也恍惚起来,罩着一层诡异。寨子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随处飘荡着花花绿绿的旌旗帷幔,显得其间主人品味堪忧。走至寨子深处时,前方正迎面走上来两只鼠妖,边走边在说话。

“这一回捉来的妖,修为比上一回的还要低,拿瘴气熏了几个时辰,就熬不住都昏过去了,族长怕会不满意,咱们待会儿也别回去了,省得被他老人家拿着撒气。”

“这怪我们啊,这方圆百里的妖都被捉得一只不剩了,就这些还是鼠大将亲自出马才网罗来的呢,也不知族长这么着急强行提升修为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灰族兴衰全系族长一人身上,牺牲些小妖也在所难免,族长的修为虽然已经很高了,可这世间总是有半路杀出来的高手坏事,族长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的,咱们莫要胡乱猜忌,被听到可就坏了。”

两鼠妖忙噤了声,一鼠妖掂了掂手里提着的包袱,道,“这里面有一身衣裳还不错,改日相亲的时候正好穿上,一准成事,到时候也借给你穿穿。”

“你从那红衣小妖身上拿来的?背着包袱怕是过路的,也真够倒霉的。”

“谁说不是呢?”

“唉,他是只什么妖来着?”

“好像...好像是只狐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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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霸是被鼠妖们的喊叫声吵醒的,他不是被瘴气迷晕的,是真的借机睡了一觉,从雪乡赶来的路上,昼夜未眠,正好补补觉。他睁开双眼,瞧见这三丈深的暗坑更暗了,想必是外面的天黑了,他记得那些鼠妖将他们抓进来时废了好一番功夫,想必,这暗坑是藏在极隐蔽的地方的。瘴气还在弥漫,其他的妖们都悄无声息,俨然已经被冲散了神魂,五识俱丧了。

来了一众鼠妖,将暗坑围了个严实,紧接着一道身影站在了暗坑上方,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他的气息涂山霸不会忘记,正是鼠族的族长灰鸠,这巨鼠终于来了。一鼠妖在禀告,“族长,共抓来妖两百三十余只,都是些...都是些修为不满三百年的,种类也杂乱,都在这里面了。”

“三百年?三百年的顶个屁用,抓一万只来都无济于事。”灰鸠的话音阴沉沉地传来,不似记忆中对黄天鸷和灭道真人时那般极尽谄媚,想来对着这些修为远不及他的鼠妖,他也懒得拿出好脾气来。

那鼠妖弱声辩解道,“族长,属下们已将这方圆数百里的地盘都搜了一遍,只捉到这些,就请族长勉强用着吧。”

灰鸠冷“哼”一声,“三百年能有什么道行,直接将它们的妖丹剖出来罢。”

那鼠妖似是迟疑了一下,没了道行尚且还能留条命在,可一旦被剖了妖丹必死无疑,他们以往也没少干过剖妖丹的事,可那毕竟都是对着外族的妖,这里面可是有不少鼠族的,“族长,这...这...”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灰鸠一声令下,鼠妖们不敢再迟疑,纷纷化了原形窜身下来,眼看着小妖们就要惨遭毒手了,涂山霸翻身而起,那些张牙舞爪的老鼠们也就随即毕了命,他飞身直上,朝着灰鸠而去,“我是狐狸,是你最痛恨的妖,先剖我的罢。”

灰鸠这才看清这妖的脸,当即色变,“是你...涂山霸?”

涂山霸陡然看见灰鸠的脸,却非记忆中的模样了,他当即明白过来,这巨鼠又换皮了,忆起往事,心头对他的厌恶更是汹涌,眉心一皱,便是一记杀招,他是第一回跟这灰族族长正面交手,可他在心里已将这恶妖杀了千遍万遍了。

灰鸠没想到,这涂山氏狐子的道行与六十年比起来,精进之快不可思议,若不是这副皮囊太过难忘,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只狐狸,看来,这北山氏当真是寻了个好靠山。他已拿出了十成的道行来应对了,可这狐子招式凌厉霸道,便是他生平所逢敌手,也是空前绝后的。

涂山霸出山以来,这也是第一回遇到高手,不敢轻敌,灰鸠本身修为就不低,还吸食了几乎所有鼠族的道行化为几用,与六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自己接连几次痛下狠手,皆能被他有惊无险地化解掉,可见他身经百战胜自己一筹。

只是,涂山霸也还未拿出全力,想那黄天鸷的修为比灰鸠还高,若自己连这只巨鼠都拿不下,何谈去杀那道行超过两千年的黄大仙。

灰鸠察觉到这狐子并未使尽全力,又不知这狐子是独身前来,还是先来打头阵的,这教他既怒且慌,招式上便没了气势。

五仙皆不用兵刃,可他一双鼠爪抵得过神兵利器,相比之下,涂山霸的一双狐狸爪子倒像是摆设,可那乱神诀是女狐所创,也不是教狐狸练就一副金刚不坏之身的,说起来,倒是和道家功法差不多,都讲究内在修为的突破飞升。

灰鸠眼见这狐子周身妖气越来越盛,毫无衰颓之势,已知自己绝非他对手,单看他那结印的手法,透着道家的变化莫测,却更有妖法的狠辣无常,这倒是教他想起了六十年前在花蘼市中所遇到的虎豹狸三妖的手法来,莫非这狐子也拜那神秘老道为师了,若真如此,那老道一来,自己哪里还有活路。他顾不得一族之长的颜面,一声长啸欲唤寨中鼠将们前来支援,自己再伺机脱身。

涂山霸感知到了鼠妖们汹涌而来的妖气,能为灰鸠亲自驱使的鼠妖必定修为不低,那四爪掷地的闷声在头顶上方缠作一团,原来自己此时是在地下的,果然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做这等残害同类的恶事,自然要在隐蔽的地方了。

鼠妖们纷纷自地面的通道里挤了进来,争前恐后地扑向了涂山霸,涂山霸想到那巨坑里还有数百只昏迷的无辜小妖,又见灰鸠果然是要趁乱逃走的,硬生生受了几只鼠妖的一击,只追而去。

灰鸠化了形一鼠当先,涂山霸还保留着轻易不化原形的习惯,只是他如今修为,即便是人形,也不比那巨鼠动作慢,他边追边运功,不紧不慢,等蓄足了法力才结印一击而去,虽有那巨鼠及时闪躲未中要害,其右方后爪却被划到,巨鼠翻了几个跟头,落地又是人形。

鼠妖们见族长受伤,纷纷赶赴前去护在其身前,除却追着涂山霸的大批鼠妖,还有源源不断的鼠妖们闻讯赶来。

夜色深沉,瘴气弥漫,连月光都透不进来了,涂山霸先前未将这瘴气放在眼里,可方才受了鼠妖们几下重手,才觉这瘴气不可小觑。他望着那一双双鼠目,这里少说有数百只高阶鼠妖,待自己将他们一一杀完,灰鸠早就逃得没影了,他厉声道,“灰鸠灭我涂山氏,今夜是我涂山霸与他的恩怨,不想死的就快滚。”

鼠妖们面面相觑,却无一只退缩的,一来妖族极是忠诚,没有临阵逃脱的先例,二来,他们不信自己这么多只鼠对付不过来这一只狐狸。

涂山霸知道自己说了一句废话,厉喝一声,便窜身而上,鼠妖们在他霸道妖法下,来不及挣扎便就毙命,他一口气能杀十数只,越杀越觉顺手,青丘那一夜,狐狸们在鼠鼬两族的围攻下,不也是这样,毫无招架,唯有等死。

灰鸠则在鼠妖们的掩护下做起了只顾鼠窜的缩头老鼠,即便看见部下惨死自己眼前,也未出手相救过,涂山霸再一次被他恶心到了,杀这样的妖,简直就是替天行道啊。

他心里只觉豪情万丈,下手更快更狠,几乎是在鼠妖们凌空飞溅的残肢里淌出了一条路,他一定要亲手抓住那只巨鼠。鲜血将夜色染得通红,还有一双杀红了的狐狸眼睛,和流窜在血脉里的大火,以及那火光中扭曲绝望的一声声狐狸悲鸣。涂山霸只觉浑身的血液流得像湍急的河水,却忽而有一声似是从天而降。

“涂山霸,快停下!”话音有怒意,很轻微,涂山霸听在耳里,一颗心却猛地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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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小红郎
连载中饭粥五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