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皎皎听闻涂山霸要走,难免心头窃喜,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她心里固然没有涂山霸,可若真是上天安排他们要做夫妻,她怎敢违逆天意,只是她瞧着,涂山霸也不见得就喜欢她啊,洞房之夜,他两竟围着桌子磕了半夜的瓜子,就一个床上一个地上睡下了,从头至尾,也不见那狐子挨过她一根指头,满打满算,他们相识以来见过的面,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夫君要出远门,做妻子的总得装装样子,北山皎皎就在房里为涂山霸收拾起行囊来,可她并不知晓这个夫君喜欢穿什么,喜欢吃什么,只因这六十年间,陪在自己的青丘狐子,是另一个啊,要是昨夜与她拜堂成亲的也当真是他,就更好了,她轻叹一声,没瞧见有道身影站在了屋外头。
胡夷清了清嗓子,才出声问道,“皎...族母,你在吗?”
北山皎皎听得胡夷声音,心道刚想起他,他倒来了,可他在叫谁族母呢,她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涂山霸是涂山氏即将继任的族长,自己自然要被青丘众狐们称作族母了,她道,“我在,进来吧。”
胡夷便低着头进了屋去,他不敢再像以往那样关上房门,只站得远远的,道,“我也要走了,来向你告别的。”
北山皎皎放下手里的包袱,问道,“你和涂山霸一道去找那大老鼠吗?”
胡夷摇摇头,“我带着狐狸们回青丘,那里凌乱了六十年,得好生打理一番,才能接族母去住下。”
北山皎皎十分不满,“别一口一个族母族母的叫我,我不高兴了,就像以前那样,叫我名字。”
胡夷何尝不想,却哪里敢,只傻傻地摇摇头,“不...不行。”
北山皎皎走上前来,娇笑道,“那你私下那么叫,这样总可以的吧?”
胡夷想了想,点了点头,拿眼偷看了北山皎皎一眼,见她笑得无邪灿烂,想她如今已是新妇,一时间又欢喜又悲伤,她是北山族长宠着长大的,脾气不怎么好,只愿涂山霸一生一世都对她好,别惹她生气,也别欺负她,那个混小子要是敢欺负她,自己一定找他拼命,就这么想着想着,竟然要哭出来了,“你好好保重,我将青丘事宜料理完,就早点来接你,哦,不对,是代表族长来接你。”他说完这句,就逃也似的匆匆走了。
涂山霸背上妻子亲手为自己打点的包袱,与胡夷一道,领着青丘众狐们在雪狐们的夹道欢送之下走出了雪乡,为了狐族声望,抛下仅仅新婚一夜的妻子就踏上征程,这是何等感天动地的豪气啊。一路上的溢美之词听得他两耳发麻,终于远离了雪狐们群居的地方,两狐子就地躺下,长出了一口气。
胡夷从怀里摸出一物递给了涂山霸,是本属于他的银戒,“你的,还给你。”
涂山霸看了看那银戒,又望了望胡夷,却没伸手接过,“先放在你那里,我是要去打架的,万一弄丢了怎么办。”他其实还想说说北山皎皎的事,可觉得时机还未到,他看得出来,胡夷与皎皎互相倾心,至于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又是何时看出来的,多半是在再次见到张朔以后吧,他望着茫茫天际,心道,这上天给自己出的难题还真多啊!
胡夷想想也是,便就又将那银戒收了起来,又开了口,他道,“昨晚张道长追着你出去和你说什么了,回来面色难看的很,你别得罪人啊,狐族要雪耻伸冤,日后还少不了天师教的帮忙呢。”
涂山霸也只有在胡夷面前还留有几分少年气,他道,“我知道,张天师的大恩我还没忘呢,张...道长一大早就走了?”
“嗯,有几个天师教的小道想必是听闻了他在此处,天不亮就寻来了,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张道长便就跟着他们走了,天师教的事,咱们也不好多问,对了,他身边带了两只小妖,一个凸嘴的一个黑面的,是不是就是你先前给我说起过的救过你命的球球和墨墨啊?”
涂山霸也回想起了那两只小妖来,竟笑了笑,“八成就是了,他们果然去了天师教,也好,那里是个好去处。”
胡夷又道,“除了两只小妖,还有一个女道,一口一个子初师兄子初师兄地叫着,不像修道的,倒像是伺候人的,不知是天师教哪一殿的弟子。”
涂山霸不说话了,心里想着这天师爱徒终于开窍了?知道出门在外带个女伴在身边了?越想越是心乱如麻,抓了两把雪抹在了面上,霍然起身,道,“该走了,你带着狐族往南回青丘,我往西去尸乡,就此别过。”
胡夷忧心道,“你独身一个当真行么,要不带两只狐狸?你不是说自从修习了乱神诀,偶尔会有难受的时候吗?”
涂山霸果断说道,“我没事,那点难受的劲头我尚且还能压制,出不了岔子。”
胡夷也起了身,“那就好,你一切小心,如今这世间怕是难有什么能与你正面冲突的,但你毕竟初出茅庐,谨防着别被人暗中算计了。”
涂山霸点了点头,又拍了拍胡夷的肩膀,而今他两俨然是一样的身量了,只是胡夷年长些,又在雪乡操持了六十载,气度上更显沉稳,青丘众狐倒也很是服他的,涂山霸找不出比他更适合回去重建青丘的臂膀了,他与狐族们告了别,便往西边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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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五仙得以长盛不衰,妖多势众是一大要因,修行上的天赋是一大要因,于赚钱门路上的精通更是一大要因。若论妖族中谁富甲一方,昔日的狐族当之无愧,他们于世间的产业遍及各个地界各种行道,吃的穿的用的,但凡是能赚钱的门路,总有狐妖涉足。
在离着尸乡不远的一处地儿,有一家很大的饲厂,它非但包揽了方圆数十里住户的肉禽蛋食物供给,更是当地天师教分坛伙房的主要食材来源,天师弟子甚少吃荤的,可也没有明文规定一定不能吃,龙虎山上的弟子们吃得清淡,可各地的分坛就少些约束,每隔着三五日总会开个荤。
这饲厂原先是属于狐族的,可六十年前,鼠族趁着狐族没落之际,便名正言顺地将其收入了囊中,还是做着原先的买卖,除了抬了价钱外,这么多年来倒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可就在近几日,天师教接二连三有附近人或妖来告状,从那饲厂买去的肉里掺了假,而有些嘴刁的老主顾则说,那掺和进去的不是别的,正是鼠肉,天师教弟子一听,还有这等怪事,便去了那饲厂理论,却反而被那厂主带着鼠妖打了出来,那些鼠妖修为不低,天师教弟子不是对手,又听闻张天师的爱徒来了北山,便来请他前去主持公道了。
张朔一行先是到了那天师教分坛歇脚,这分坛有弟子百余名,管着当地人族妖族的是非官司,一直都是相安无事。
那掌管分坛的老道也是头一回见着张天师的爱徒,奉为神人般,便将那饲厂纠葛仔仔细细地说了,又去拿了物证来教人看。
张朔和蓼莪都是食素的,并不怎么认得各种肉类,球球和墨墨昔日在花蘼市饿极了的时候也捉过老鼠吃,一眼便断定,那真是鼠肉,且看其成色,还是死肉呢,是谁这么缺德,死掉的鼠族不教入土为安,还拿来换钱。
张朔怒不可揭,势必要去问个清楚。那饲厂的厂主是个瘸了腿的鼠妖,听闻是与灰鸠有些血脉亲故的,是以并未将天师教的寻常弟子放在眼里,可待被张朔三两下打得服服帖帖,便什么都招了,原来,那些死掉的鼠族是他在尸乡的亲戚私下里低价卖给他的,最近一段时日,每隔几日便有上百只送来,至于那些鼠族是如何死的,他就真的不知道了。
张朔见那饲厂里来来去去忙碌着的皆是些老弱病残的狐族,敢情鼠妖们得了这地盘,却将落了难的狐族圈禁此处替他们干重活,非但没有一分一毫的工钱,动辄还有一顿暴打凌辱,六十年来,被折磨死的狐狸已然不少,活着的也多只剩下半条命了,张朔盛怒之下,将这饲厂的众鼠妖都废去了道行,又将狐狸们解救出来,心中却道若是涂山霸见了此情此景,不知又要造出多少杀孽来,他想着,时隔六十年,也是时候去拜访一下这位鼠族的族长了。
尸乡听起来像是什么尸横遍野的腐沟朽壑,实则风光还是不错的,相传上古时期,一场大战在此终结,一时间尸横遍野,惨绝人寰,幸有一高人游经此地,以慈悲之心度了无数亡魂,历经了数千年的地势变迁,尸骨没有了,怨气没有了,倒是生出了不少灵气来,这才孕育出了受世间供奉的五仙之一的灰族来。而如今,与这景色秀丽非常不合时宜的,是这漫山遍野的瘴气。
蓼莪拿出了解毒的丹药分给了两只小妖,教他们先行服下防患未然,又拿着丹药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张朔。便看见张朔若无其事地自那女道掌心里捻起丹药喂进了嘴里,嘴角一动,当是说了声谢谢,却连人家一张脸瞧都不瞧。球球看着这一幕不禁摇了摇头,“还真是个呆子啊,这一路上蓼莪仙子暗送秋波不止一回了吧,他是眼神不好使吗?”
墨墨也叹道,“谁说不是呢。”
休管张朔怎么想的,两妖还是很识趣地落在了后面。
蓼莪悄悄看了一眼走在一旁的身影,她从雪乡出来,便很好奇这天师爱徒和那个叫涂山霸的狐妖究竟有着怎样的交情,她知晓自己的师父九思真人是最痛恨狐族的,心道,这偌大的天师教还真的奇怪,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心思都有。
张朔知晓身旁的女子接二连三看了自己好几眼,便道,“蓼莪师妹,你觉不觉得这尸乡过于安静了些?”
蓼莪还是第一回见张朔询问自己的意见,忙回道,“是...是啊,我们一路而来,好像连一只鼠妖都没看见过,这是怎么回事?”她刚说完,却觉一脚踢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低首看时,见地上躺着一只一尺来长的大老鼠,瘦骨嶙峋的,半截身子没在了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