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霸一听,面色不禁大变,胡夷也忙起身护在了涂山霸身旁,两妖对望一眼,心道这北山氏果然是不想再与青丘有瓜葛了,涂山霸轻喝一声“跑”,两妖化了形便往外间跑去,岂料这北山堂早就安排了妖将们候着了,一时间那些巨木之后便窜出了好些狐狸来,四肢离地便追了上来,但见它们通身雪白,唯有一双狐狸眼和鼻尖上三点黑,于狐族而言,皮毛是什么颜色,眼珠子就该是什么颜色,就好比涂山霸便是一双红色的狐狸眼,雪狐却就是这点不同,想想也是,生一双雪白雪白的眼珠子,看起来倒像个瞎子了。
涂山霸和胡夷没了命般的跑,可架不住前方还有源源不断的狐狸窜出来拦路,不像是要擒住他们,倒像是在戏耍他们。终于,两妖被从猛然从雪地里窜出的几只狐狸吓得腿一软,便就顺势被按在了地上。雪狐们托着八爪难敌众狐的涂山霸和胡夷来到了北山堂父子面前,又纷纷化形,竟是男女老少皆有的一众狐妖们。涂山霸和胡夷也化了人形,已然被一双双狐狸眼围得近乎喘不过气来了。
一只年轻女狐走上前来,望着涂山霸道,“族长,这小狐狸下手忒重,您瞧瞧,一爪子将我脖子挠出这么长一条血口子出来,他日皎皎与他成了婚,他若犯起浑来,皎皎可是要吃亏的呀!”
这女狐说着便将自己受了伤的脖子示意众妖们看,那满是埋怨的语气,奇怪的是涂山霸听着却不反感。眼见着那些狐妖们都在自己身上打量着,不时还捂着嘴向着身旁的妖说着什么,笑得嘻嘻哈哈的。涂山霸不解,与胡夷对望一眼,均不知这北山氏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再望望那北山族长,正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目色柔和,嘴角带笑,大有幸灾乐祸之势,却再无方才的厉色了。涂山霸恍然大悟,忙起身走上了前去,“是涂山霸鲁莽了,请族长莫怪。”
北山堂再笑一声,上前来拍拍涂山霸的肩膀,语气里难掩激动,“霸儿,你和小时候长得还是一样,不...比小时候更好看了!”
涂山霸许久没听谁这般唤他了,险些眼泪就要落了下来,可见这些雪狐们都盯着自己,只好强忍住了,“北山族长...”
北山堂打断了他,“嗯?还叫族长?”
涂山霸这才想起,幼时都是喊叔叔的,可那毕竟是少不更事,如今再唤一声叔叔,这其间意味不言而喻,可他已然来了,便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他张了张嘴,道,“北山...叔叔。”
北山堂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青丘的事,我已听说了,我是决然不信你父亲会做为祸妖族的事,先前传闻,你狐族覆灭,而今日当真是你来了,可见天不亡你涂山氏,到了这处,便就安下心来,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从没有谁在涂山霸面前这般坦荡地提及青丘之事,包括张朔,那位天师爱徒秉承道义,水落石出之前是不会表态的,涂山霸也理解,而今有这样一位前辈能这般义正言辞地为自己说话,如何能不感动,只觉得这长久以来的委屈都有了一个口子,终于能将压在心头的苦闷倾泻而出了。涂山霸擦了擦眼角,又拜道,“我双亲枉死,狐族蒙难,皆是黄灰两族迫害,此仇不报,我涂山霸枉为涂山氏之后,现今前来投靠北山氏,承蒙北山叔叔不弃,此番大恩,涂山氏没齿不忘。”
胡夷也上前拜道,“北山族长大义,青丘没齿不忘。”
北山堂按下了两妖的手,道,“黄灰两族狼狈为奸,着实可恶,霸儿,这仇定是要报的,如何报,你我叔侄也要好好商议,你与皎皎是命定的夫妻,你的事我定然要管到底,先歇着,过了明日,从长计议。”
涂山霸不解,为何要过了明日,却见北山瑞走上前来,笑道,“两位贵客来的真是时候,明日是家父二十甲子的生辰,雪乡难得能热闹一回,狐狸们都盼了许久了,此地偏远,不似中土繁华,日子就过得无趣些,两位莫要见笑。”
涂山霸忙道,“原来竟是北山叔叔的生辰,只是...侄儿空手而来,实在是羞愧。”
北山堂忙摆摆手,“你还活着,就是最好的生辰礼。”
雪狐们一听,也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先前皎皎听闻了青丘之事,哭了三天三夜,哭你这个短命的,你却不是个短命的。”
“她还说,这一世只做你的妻子,就算你死了,也不会再嫁别个了。”
“真是个傻孩子,为了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夫君,就哭成那样了。”
涂山霸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谁教妖族向来就是这么奔放呢,哪个和哪个定了亲,定是要吵得世间皆知,却又觉得不对劲,若自己没记错,北山皎皎幼时是随着其父去过一次青丘的,可那次正好自己病了,不便见女客,未能与之打过照面,莫非她藏在哪里偷偷看过自己。他便回身悄声问胡夷,“胡夷,先前皎皎去青丘时,你说见过她,那你知不知,她可见过我?”
胡夷不知在想些什么,回过神来,道,“啊...太久远了,几百年前的事了,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可能...应该...在哪里见过的罢。”
涂山霸见胡夷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解地看了他几眼,心道每回和他说起北山皎皎他都这般欲言又止的,究竟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的,莫非那狐女生的异常丑陋,他怕说出来教自己失望。说话间北山堂已教雪狐们都下去了,他们看也看了,说也说了,心满意足了,该回去为明日做准备了。
厅内只剩下了北山氏父子和青丘两狐,涂山霸便就将青丘之事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又说了一遍,也说了自己被灰鸠带离青丘之后所遇之事,罢了,还从怀里掏出了那张狐皮来。北山氏父子看了,均道,这心法既然是涂山氏先祖所创,必然只有九尾狐才能修炼,倒不怕被别个抢了去,只是要防有从中作梗的,此事还当低调。
北山堂问道,“此心法在你身上,这世间还有何人知晓?”
涂山霸如实道,“张天师的弟子知晓的,怕是张天师也早晚会知晓。”
北山堂摇了摇头,“张天师嫉恶如仇,他若知晓,便是麻烦。”
涂山霸却道,“若他知晓我涂山氏何等冤枉,也还是要来阻我修行吗?”
北山堂道,“话虽如此,那天师教的是何等自负,更何况是天师本人呢,狐族没落,便和他们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好似所有的狐族都对天师教有所怨恨,却也心存畏惧。
涂山霸收好了狐皮,“侄儿知晓了,我会小心行事的。”
四人又说了些闲话,北山堂便教两狐子歇息去了,他们远道而来,一路上又提心吊胆的,方才又被一众雪狐一番戏耍,早该好生休息了。胡夷幼时也是见过北山堂的,北山堂自然知晓,涂山南对此狐子关爱有加,看着比亲儿子还要亲几分呢,便没拿他当家奴仆从,教府上狐妖们给他们准备了一样的客房,俨然当他们是兄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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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夜,这雪渊阁更是好看,清辉洒在雪地上,腾起一层薄薄的银雾,似仙境,如梦里。胡夷在自己房里睡了个好觉,这才想起,要去和涂山霸商议一下,总该为北山族长准备点什么寿礼吧,他这可还是北山氏的女婿呢,说出去不怕被妖笑话。涂山霸一听,要准备两份,他胡夷也要送的,当下不解,北山族长就一个女儿,他献什么殷勤。
胡夷辩解道,“我就是要送的,我也是这里的客,来了哪能不送?”
涂山霸笑骂道,“好好好,你也送你也送,可咱们能送什么呢?一无所有啊!”
胡夷道,“要不咱们趁夜去刨些那个长得像小人儿的萝卜来,我看吃了很受用呢。”
涂山霸啐道,“北山叔叔长于北山,从小吃那个怕都要吃吐了,亏你想得出来。”
胡夷又道,“那你身上有什么好东西没?我身上就这只族长送我的项圈,我不会送出去的。”他边说着边摸了摸颈上的玉脂项圈,不禁又想起了涂山南以死相逼教他逃命的一幕来,自己何德何能呢,能得这份关爱。他从未在涂山霸面前说过此事,倒不是怕他怪自己当真就抛下族长去了,而是怕他又心里难受,自己的父亲却对另一子以命相护。
涂山霸摸了摸腰间的槿花结,心道自己身上最珍贵的也就此物了,可于别个而言,它又是什么稀罕物件呢?两狐子思来想去,看来只有带着一张厚脸皮当做寿礼了。胡夷又道,明日,这雪乡热热闹闹的,少不得有妖要来看看北山氏的新女婿,要教涂山霸拿出几分喜气来,仇固然要报的,可他若哭丧着一张脸,雪狐们还道是他不满意北山皎皎做他妻子呢。涂山霸直说自己知道了,成婚是怎样一回事,他尚且不知,可既然大家都说他要与北山皎皎成婚,那可能他注定是要和北山皎皎成婚的。
胡夷又叮嘱了两句,见夜已深了,便就起身要回隔壁自己房里去,他方一打开门,却见门口正窜上来个一溜烟,是一只狐狸,那狐狸化成人形站定,乃是个十五六岁的雪衣少女,月光下美得灵动婉约,那少女似是也被这忽而打开的房门吓到了,而待看清了是谁开的门后,张嘴却道,“涂山...霸,真的是你?”
胡夷被这一声直叫得僵在了原地,一张嘴张着却连喘气都不敢了,少女见状,更是喜道,“涂山霸,他们说你来了,我还不信,你真的来了,你没死,太好了...”她欢喜地叫着便一把抱住了胡夷,“涂山霸,你怎么不说话呀,我是皎皎,我们幼时在青丘后山见过的,你忘了吗?”
站在桌旁的涂山霸望着眼前一幕,干咳了两声,小声说道,“我...我叫涂山霸,你认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