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北山离着青丘有数千里之距,乃是远离中土腹地和万千生灵的偏远之地。这处群山连绵,常年积雪不消,不耐寒的生灵在这里呆着不痛快,而于雪狐一族而言,这里却是天赐的福地。自数千年前,一支狐族偶然来了此处并扎根之后,为了适应这天时地利,它们后代的皮毛只得越生越白净,直至如今,已是能和茫茫白雪融为一体的雪白色了,便被称为雪狐。

狐族天生灵智高于其他非人族的生灵,北山一带随着狐狸越来越多,当地生灵便渐渐地将狐族奉为了妖族之首,其族长一脉便以北山氏自居。

而今的北山氏族长北山堂在做上族长那日起便宣称,会尊崇先故们的遗志,与青丘涂山氏互为友好,而大约四百八十年前,随着北山氏幼女北山皎皎的降世,更是被卜算出此女狐是要与涂山氏狐子结为夫妇的命定之女,自此,涂山氏北山氏更是亲近,数百年间常会有狐子狐孙们奉了各自族长的命带着问候和重礼前去对方盘踞之地盘桓。

涂山霸和胡夷都未来过北山,可他们自会稽山出来之后,均是想到了要去往这处。青丘被毁,自然是回不去的,而黄灰两族如今势力大增,难保哪处便有他们的眼线,唯有那远离喧闹与杀伐的北山一带,或许还有清净可言。两妖或化为人或化为狐,一路上躲躲闪闪,小心万分,赶了月余的路,终于进了北山的地界时,一路上绷着的心总算稍微放松了些。

明明赶路时还是炎炎夏日,而一进这北山山脉之中,竟冷得妖直打哆嗦,胡夷将身上外衣脱下要给了涂山霸,涂山霸却不要,“胡夷,我说过了,咱们以后只是兄弟了,你再这样,就是让我连你这个兄弟都没了。”

胡夷却道,“既然是兄弟,那我是兄,你是弟,兄长照顾小弟,这不很正常吗?”

“那我也不是小孩了,不需要你照顾。”涂山霸在雪地里走得飞快,试图让自己全身都能热起来,却没什么效用,他不知,这处的寒冷可不是青丘的冬日,抖擞抖擞身子,再在暖融融的香草堆里睡一觉就能抵抗的,这可是自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就冻上的日月,跺跺脚搓搓手可赶不走。

胡夷追上他,道,“要不我们化形跑起来,起码有一身狐狸皮可以扛扛冷风。”

涂山霸道一声“好啊”,便就率先化了形奔了起来,胡夷笑骂一声“等等我”,就在其后追了起来,两道烟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远成了两个小点,只窜进了前方那片莽林之中。

北山的树啊草啊不似青丘那般千姿万态,树便是高高直直的冲天圆木,长的密密麻麻,一个不下心,一头撞上去就会成一只死狐狸。草便是那一小株一小株的尺余高的小草,有长一片叶的,有长两片叶的,有长五片叶的,还有长着一眼数不清的叶子的,有的叶子里藏着红色的小果子,为雪色添了一抹鲜艳,看起来惹人怜爱。

两妖在莽林中奔了许久,身上已不复初时寒冷了,便就停了下来,涂山霸化了人形摊在雪地上,顺手就摘了些果子塞进了嘴里,嚼了几下才知这果子没肉,全是籽儿,胡夷就笑他,跟着天师爱徒之后,只会吃果子了。涂山霸陡然听见张朔被提及,一时竟失了神,这些日子,已尽量不去想这个人了,不知他是否已然回了龙虎山,他又是如何向张天师说起青丘和自己的,好像前不久还朝夕共处,而今已是各自天涯了,他吐出了嘴里的果籽儿,透过层层树枝的遮掩,望着那和地面一样颜色的天,明明前一刻还有几分欢愉的心境荡然无存了。

“来,吃这个,这小草的果实该是埋进土里的根茎才是。”胡夷递过来两只白皮萝卜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倒像两个小人一样,只是长得皱皱巴巴的,极不美观。涂山霸接过来一口一口咬着嚼着,这根茎甘中带苦,倒也不是不能下咽,多吃几口竟感觉眼前清亮了,身上也不冷了,当真神物。

两妖又去刨了几只出来各自吃了,便就商量着该去哪里了。胡夷提议直接去找北山氏族长,一是青丘遭此大劫,雪狐一族同样身为狐族,该知晓实情,切不能和世间生灵一般误解了涂山氏,再者,北山氏幼女是与青丘少主有着命定姻缘的女狐,这姻缘一经卜出,便是任谁都改不了的,涂山霸既然来到了北山,该当前去登门拜访的。

涂山霸却觉不妥,自己如今无依无靠,偷生度日好生修行才是上策,若去扰了北山氏,怕会给两厢都带来麻烦的,再者,北山氏族长怕都以为青丘少主已然身故了,这婚事便也可不作数了。

胡夷听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却终是不同意要教北山堂以为涂山霸已然不在世了,“涂山霸,你莫不是不想娶人女儿了?命定的姻缘,你若先行反悔,你与北山氏都会遭天谴的。”

涂山霸转过了身子,“我...我可没这么想,只是,我现下一无所有,羞愧得很。”他先前明明在张朔面前还说得那样无限神往的,而今这北山皎皎近在身边了,反倒教他害怕起来,却不知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胡夷总归是常常为涂山南办些小事的,于世道情故总是通晓些,他道,“婚事并不着急,可北山氏是当下为数不多可以帮到你的,你既然来了,却不登门,他日说起,礼数何在?咱们也未必是要大张旗鼓的前去拜访,悄悄的去,总没事罢。”

涂山霸便道,“那...听你的罢。”

胡夷道一声“好”,面上却是一副并不好的神情。

.

.

北山氏族长北山堂是一只年余千岁的雪狐,膝下共有一儿一女,长子北山瑞和幼女北山皎皎,则分别是一只六百余岁的狐子和一只未满五百岁的女狐。不似青丘多山石,有狐狸洞可寄身,北山氏乃至整个雪狐一族均是学着人族垒石成基伐木造屋,过的是小家小户的小日子,也别有一番滋味。

涂山霸和胡夷穿出了莽林,又向北奔赴了数百里方才真正到了北山氏盘踞的雪乡,一眼望去,白茫茫的雪地上狐狸洞又不少,木头房子也有很多,挨家挨户住的邻近,从那木门里进进出出的有人形的妖,也有狐形的妖,还有其他族的妖,看来北山氏在当地很有威信,能引来异族甘心依附。他们早就问过了,北山氏的府邸便在这雪乡的尽头。

涂山霸一只红狐在这满地雪狐的地方甚是碍眼,早早就化了人形,却更是引来过路的妖们纷纷侧目。原来雪狐化成的人形,眼眸漆黑肤色雪白,却少有血色,而涂山霸固然白皙,却更有几分活气,尤其那一张面颊被这冰天雪地一冻,更泛出几分红晕来,教那些女狐们羡慕不已,一路上竟有不少前来问询他是如何保养皮肤的。

涂山霸被问个大红脸,只好一溜烟地跑了,直教胡夷在身后好一顿追赶。待两妖来到了北山氏府邸前,却被这不失雅致又颇有派头的雪渊阁给震住了。两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呆呆地望着那石刻成的门楣,均道,这到底是狐妖的老巢,还是人族的学堂。门口守着的小狐妖们上前来问他们,是否不认得这三个字,便要好生给教习一遍了,毕竟妖族能识得一些字的不多,且这三个字除了那个雪字,其他两个都很生僻,不认得的妖多了去了。

涂山霸忙摆了摆手,直说自己是远道而来拜访北山族长的,那小妖听了,不乐意地进去通禀了。不出一会儿,便见一个年岁与胡夷相仿的高瘦青年出来了,一身雪青色长衫垂地而落,外面再披一件雪色大氅,自然是狐狸皮做的,实则狐族是不介意将自己同族的皮毛披在身上的。那人模样俊美,气质清雅,是狐族里标准的美人胚,正是北山氏的少主北山瑞。

北山瑞一见涂山霸,心头已有猜测,他虽未见过那只红狐狸,可这世间生成这副模样的红狐狸本也不多,甚至可以说是,独一无二。他走上前拜了拜,只说了自己身份名讳,却未问询来者姓名,就将两妖请了进去。

涂山霸与胡夷对望一眼,只好跟着进去了,走了一会,却见这雪渊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庭院里参天大树四只手都数不过来,奇石假山也有不少,先前都以为雪狐们过得是茹毛饮血的日子,如今看来,倒是自己等更像妖兽些。两妖随着北山瑞往正厅走去,涂山霸猜出这北山少主怕是知晓了自己身份,与胡夷对望一眼,竟有些惧,自己还是幼时见过那北山族长一面,记忆里的北山堂温文尔雅,说话不紧不慢的,与暴躁易怒的父亲截然不同,而今青丘一场大难,却似是改了自己的心性,很难再去信任谁了,父亲不就正是错信了黄天鸷和灰鸠二妖,这才落得不得善终的下场。

果然,北山瑞引着两妖进了正厅,北山氏的族长北山堂已然在等着了,还是涂山霸记忆中的那个大妖模样,和其子北山瑞相同无二的容貌气质,是个四十来岁的美男子。实则,妖族与人族的繁衍是一样的,双亲长相如何,其子女总是会遗传到他们的一些特征,遗传到位的,长的一模一样也不少见,而似涂山霸这样遗传到双亲样貌少之甚少的倒是稀奇,只因涂山氏有着九尾血脉,隐隐显显地传至今日,靠得便是机缘,福缘深的便多些九尾狐的天赋,福缘浅的便就和一只寻常狐狸没什么区别了。

涂山霸还能记起这北山族长见自己第一面时说的话,他说自九尾狐绝迹世间后,自己这只小红狐便是最像九尾狐的狐狸了,日后定当成大器。现今想想,他那时是拿自己当女婿来夸的,难免口是心非,若是见自己如今仍是个修为低浅的狐妖,还不知怎么想呢,这么一琢磨,竟觉得气馁的很。涂山霸见北山堂盯着自己,面上看不出是什么神情,便走上前拜道,“青丘涂山霸见过北山族长。”

胡夷也是见过北山堂的,依礼也跪拜下去,“青丘胡夷见过北山族长。”

北山堂站起身来,陡然大笑一声,“来得好,尔等妖族罪徒,我正要捉了你们去请罪的。”他声音温润清亮,此时便有几分不怒自威的硬气。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狐妖小红郎
连载中饭粥五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