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裘员外看着女婿,嘴里直道“贤婿勿怪...贤婿勿怪...”,又径直跑到了葛老仙翁面前,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在下的错,是在下的错,请老仙翁饶小女茵茵一命,她毕竟已是葛氏的妻啊...”

葛氏父子不知这裘员外是怎么了,忙将他扶了起来,那裘员外将将起身,却又一眼瞧见了一个少年怀里抱着只狐狸,直吓得跳着脚便躲在了葛远身后,直喊着“贤婿救命...贤婿救命...狐大仙饶命...狐大仙饶命...”

葛远瞧了一眼那狐狸,更是不解,心道这狐狸究竟有什么怪异之处,竟都缠着裘氏父女,他见站在一旁的张朔神色淡然,问道,“张道兄所说来为我解惑之人...便是我岳父?”

张朔点了点头,“正是。”

那裘员外渐渐冷静了下来,但见其面上已是汗水泠泠而下,拱起一双颤得发抖的手又跪了下去,“老仙翁,是我的错,那换皮换貌的法子是我想出来的,与茵茵无关,她自小便是个善良的孩子,若不是太过爱重贤婿,怎会鬼迷心窍要去换一身狐狸的皮啊?”老人说着,竟呜呜哭了起来。

葛远还是一头雾水,其父却听出了门道来,儿媳被一只狐狸纠缠之事,他也早有闻言,却没放在心上过,方才他一见那名叫胡山的少年怀里抱着只小狐狸,也未在意,此时却听到换皮换貌四个字,心头直道一声呜呼哀哉。

葛远见父亲一个趔趄,跌坐进了身后的太师椅里,面上尽是死灰,急道,“父亲,岳父可是被妖魔附身了,什么换皮换貌?什么狐狸的皮?”

葛老仙翁腾地起身,扬手一掌便打在了儿子脸上,只打得自己几欲要站不稳了,“你个不孝子,你将我葛氏数千年的清誉都累尽了啊...”

不远处一声惊呼,“父亲勿怪夫君,都是贱妾的错!”却是那裘茵茵拎着裙摆疾疾而来。

裘茵茵跑了过来,双膝一弯,便跪在了其父身旁,“父亲,夫君,都是我的错,我害了命,我愿以死谢罪!”她说完便趴在了地上,痛哭起来。

葛远亦明白过来了,他低首望着地上跪着的父女二人,再望望父亲,再望望涂山霸怀里那只小狐狸,双膝一软,也跪了下去,“父亲,我...”

裘茵茵扑到丈夫身前,泣道,“我自小生得丑陋,非但五官不周,且一身癞疮,我本也是做好这一世孤身到老的打算的,可偏是让我遇到了你,那年端阳,你领着道童于那龙舟赛夺了魁,我便将你这个人记在了心上,只是我这样貌怎可配你,那媒婆将亲事说到我家时,我数夜难眠,心道即便你我奉了高堂之命结为夫妇,你见了我这个人,我们也是到不了白头的,爹爹怜惜我,便请了一道人将一狐女的皮换到了我身上来...”女子说到此处,已泣不成声了,“我道...此事天知地知...谁知...谁知...苍天岂会饶我...”

葛远望着眼前的妻子,他不否认自己当真为这张脸深深痴迷,可现如今,这一切都是假的,非但是假的,这张脸这身皮的下面,竟是那样的鲜血淋漓。他仿佛看见这张正自哭泣的脸正是那张没了皮的狐女,正留着血泪,这想法震得他浑身一个激灵,他埋首双掌间,再也克制不住,哭出了声。裘茵茵见丈夫这般痛苦,切声嘶吼道,“你杀了我吧,我该死,我害了那狐狸,也害了你,你杀了我...啊啊啊...”

张朔与涂山霸对望一眼,四目相对,皆是痛惜与无奈,涂山霸低首望了一眼怀里的小狐狸,但见它一双狐狸眼殷殷望着失声痛哭的裘茵茵,亮闪闪的眼泪也蔓上了眼眶,心道幸好它还未启智,听不懂人族的话语,便又在它耳边轻声重复了一句,“这个女子不是你娘,她只是和你娘长得很像而已。”这话他在今日踏进这抱朴观之时,便对它说过一遍了,若是不必仇恨,何乐不为。

裘员外见女儿这般生不如死的模样,一颗心既疼又悔,若她不嫁葛氏,即便一生遗憾,也好歹能落个安闲到老,他越想越是悲从中来,痛声道,“茵茵,你莫怪为父今日之举,昨夜,我于梦中见了一狐大仙,它说我裘家害了狐狸的命,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若再不悔改,便要教我满门遭殃,还要教你...血债血偿,你与贤婿成婚后,为父自知心里有愧,散了半身家财助葛氏济世救人,为的便是赎些罪业,终是老天有眼,要为那狐女讨个公道的。”

涂山霸昨夜与这裘员外幻梦里一番辩驳,便是忍住了要打死他的冲动,此时见这父女二人哭得断肠,心头多少有些不忍,他也曾是备受母亲呵护的狐子,如何不懂天下父母的一颗心,可也是如此,却更可怜怀里这小狐狸了,为着旁人一己私欲,它便没了呵护它的母亲。涂山霸回过神来,见张朔正望着他,狐族之事,该是它涂山氏说了算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张朔轻轻点了点头,且照着他两商议好的来,须得一命抵一命。

张朔走上前去扶起了地上的葛远,来到了葛老仙翁面前,那老翁已是垂头丧气枯坐许久了,张朔心道自己将这抱朴观闹成这般,便先开口道了歉,“老仙翁,晚辈冒失了,还望海涵!”他躬着身子,言辞诚恳之至。

葛方自然也明白了,今日这番安排皆是这天师教弟子的手笔,只是,自己还要倒打一耙怪人家多事吗,幸亏这裘家女肚子里还未有葛氏血脉,否则,自己他日魂归,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老人颤巍巍站起身来,却是看都不看儿子一眼,只对着张朔哀声拜道,“多亏道长相助,葛方感激不尽。”

张朔扶着老人坐下了,又将涂山霸招上前来,自他怀里抱过了那小狐狸,望着地上跪着的父女二人说道,“葛夫人,你可知这小狐狸为何一定要缠着你,只因你那身皮正好是它母亲的,它只是想与你亲近。”

裘茵茵闻言,惨呼一声,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一双美目血丝暴涨,竟是连半滴泪都流不出来了,葛远看着妻子如此,心痛如绞,他固然爱她美貌,可他夫妻二人亦是情投意合真心相待的,她这桩罪业说到底也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他道,“张道兄,此事...该当何解?”

张朔如实道,“一命抵一命!”

葛远又颤声追问着,“可有...转圜的余地?”

葛方闻言,怒声骂道,“孽子还不知悔,今日天师教在此,这小狐狸在此,还不去将这毒妇杀了谢罪,以证道心!”

葛远跪在了父亲面前,痛声嚎哭起来,要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他怎下得去手。裘员外听闻了这张姓道人是天师教的,便知今日难逃一死,他将女儿抱起在了怀里,道,“那为茵茵换皮的道人是我请的,还望天师教的高人对我女儿网开一面,我罪念深重,甘愿受死。”

裘茵茵失声叫道,“不关我爹爹的事,拿我的命去抵...拿我的命去抵!”说罢,便从父亲的怀里挣开,扑身往一旁的石柱上撞去,葛远厉声惨呼,扑了过去,却已是赶不上了,眼看着那女子的额头便要触及那坚硬石头了,却见一道黄影一闪,张朔几乎是飞身追了上去,一手将那小狐狸捉在了手里,一手抓住那女子将她拦了下来,张朔自然不会由着这女子这般轻生而死,只是他没想到,怀里的小狐狸比他还快,若真教它扑了上去,此时怕已是一团肉酱了。

那小狐狸惊魂甫定,炸着一身毛望着裘茵茵,竟呜呜哭了起来,涂山霸望着眼前这一幕,一双眼也禁不住湿润了,或许,这小狐狸并未将自己的话信了,抑或是,它即便知晓了这个女子不是自己的娘,只因长得像,它也不忍见她一头撞死。

裘茵茵捡回一条命,心却死了,她望着那只为她哭泣的小狐狸,哑声道,“若你娘还活着,我定将这身皮还给她,教你母子再得团圆。”

涂山霸想到了什么,便问她,“那道人如何为你换得皮,你可还记得?”

裘茵茵如今便是知无不言了,“那道人便是在这会稽山阴某处修行的,可他不许旁人知晓他的所在,我依着他的指示进了山,行了许久,到了那山背面,便不知何故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便身在一处山洞中了,那里面有许许多多的...狐狸,我不知自己在那处躺了多久,等我再次真正醒过来时,我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了...”她说罢绝望地阖上了一双眼,再睁开时,又转头望着为她哭泣的丈夫,目色中是温柔,亦是不舍,“是我骗了你在先,你将我休了罢,你我二人自此再无瓜葛,你若还念我亦是真心待你,便随了我这最后一个心愿...你若瞧过我本来的模样,你只会厌恶的。”

葛远埋首不语,只是摇头,不知是在说,他不会休妻,还是在说,他不会厌恶。

涂山霸走到裘茵茵身旁,蹲身下来,道一声“得罪了”,便伸出手在她面颊上后颈处捏了捏,张朔不解问道,“怎么了?”

“这道人虽会换皮之术,却只晓皮毛,他将那狐皮直接覆在了人皮上,管得了一时,却非长久之计,假以时日,这人定会皮肉瘙痒溃烂而死的,这根本就不是正宗的换皮术。”涂山霸自小便是被双亲吓着长大的,若他不乖出门乱跑,可就要被捉去剥了皮,做一只丑狐狸。

裘员外一听,痛呼一声,直道错不该信那妖道的话,急愤交加下,晕了过去。裘茵茵唤了一声“爹爹”,只恨自己方才没有一死百了,她看看涂山霸,又看看张朔,认真地问道,“那狐女若真活着,你们可有法子将这身皮再还给她?我罪孽深重,不求宽恕,可这小狐狸终究可怜,它若是个娃娃,怕也只有三四岁罢,我若知为我换皮的那狐女已有孩儿,我怎肯要啊...”

涂山霸道,“你若真有此忏悔之心,便带我们去寻那妖道,若这小狐狸的娘侥幸还活着,你的命就能留着。”

裘茵茵似有些不信,她望着张朔,却见这天师教的高徒亦点了点头,“此事,由他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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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小红郎
连载中饭粥五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