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老仙翁虽要儿子休了妻,可葛远哪里肯,他还抱着一线希冀,惟愿那狐女当真还在世上,只需妻子还了债,哪怕她再丑陋不堪,自己也誓要与她共赴白首。葛老仙翁恨自己儿子太过愚顽,大怒之下,便将他关了禁闭。裘茵茵只道是自己害了他,又狠狠哭了好几场,便就与几个小道童带着涂山霸和张朔进了那会稽山。
会稽山不是什么雄峰峻岭,却有物华天宝的美誉,山上盛产各类药材香草,葛氏一脉能得以在此将炼丹之术沿袭下来,亦是托了这块宝地的福。裘茵茵毕竟是女子,且刚历经了一场大劫,身心俱疲,却也强撑着,早一刻能寻到那妖道,她也早一刻求个解脱。他们清晨入山,却生生走了一日,待得月明星稀之时,才进了会稽山阴。
涂山霸一路上都抱着那小狐狸,终归是它太小,早已记不清家在何处了,只在那怀抱里吃吃零嘴,打打瞌睡,本是悠然自得,却一进那山阴处,小小身子就不自在起来了,索性缩着脑袋躲进了涂山霸衣襟中。
张朔走上前去,将裘茵茵护在了身后,“葛夫人,带到这里便好,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你且与道童们在这里等着。”
裘茵茵却铁了心要亲自为这小狐狸寻到娘,她摇了摇头,道,“我那日在山上醒来之时,衣衫头发上皆是一种难闻的味道,后来我嫁入夫家,时常看夫君摆弄药材,才知那味道唤作石菖蒲,我想,那道人栖身的地方一定盛产此药草。”
一旁的小道童显然知些药理,便道,“那石菖蒲定要生在山间有泉流的阴凉之处,且这草药气味浓烈,远远便能闻得到。”
张朔点了点头,道,“便顺着山泉追溯,”他走在涂山霸面前,又道,“你这狐狸鼻子灵,你来带路,定能寻到。”
涂山霸一噎,他见张朔低首望着自己怀里的小狐狸,可这狐子明明早就睡着了的,哪里会听到他的话,他见张朔嘴角似是扬着的,才明白过来,原来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他心尖一颤,恍惚间竟露出个了笑来,他有些震惊,自己分明早就不会笑了的。
张朔转身交代了那几个小道童几句,教他们好生护着裘茵茵,自己则一人当先,走在了最前面,涂山霸回过神来,忙抱着小狐狸跟了上去,他追上张朔的身影,却再不敢与他并肩而行了,便加快了步子,先他半步,他鼻子固然是灵的很,也不是不知那石菖蒲是什么味道,那药草在青丘也常常见到,只是他此时一颗心乱得很,一想到张朔方才那若有可无的笑意,只恨不得跑得远远的,不被他看到才好。
一行又往山阴深处走了一个多时辰,眼见路途却平坦起来,原来这会稽山入山艰难,一旦进得山腹,却反而没有了险峭地势。山阴处少有日光滋养,树木则都长得细密,而就在那林子最密处,果真便传来流水潺潺之声。涂山霸大喜,循声跑去,便见一条溪涧自怪石嶙峋的狭缝中渗了下来,月光打在那浅浅水面上,影子便被冲得七零八散,他深吸一口气,这水面上洋溢着各种草木气息,仔细品味,确实有那一抹石菖蒲的怪味掺杂其中的。
张朔走上前来,问道,“寻到了?”
涂山霸点了点头,“八成没错。”
张朔又道,“这里气息古怪的很。”
涂山霸看了他一眼,道,“这就是狐狸的气息,那种...没成精的狐狸。”
那小狐狸显然也闻到了同类的气息,开始在涂山霸怀里“吱吱”叫起来,涂山霸摸摸它的脑袋,在心里道一句,别叫了,这便带你去寻你娘。
那溪涧虽蜿蜒错综,却始终没断,越往上走,石菖蒲的气息也越发浓烈,早已用不上狐狸的鼻子,那几个小道童都能闻见了。再走了一炷香的山路,便见几根古木硕大,树根处草木成荫,那溪涧便是从那乱草后流出来的,小道童们拿起一直握在手里的木棍,将那乱草拨开,一个石洞赫然现在眼前。
张朔教几个小道童留在了洞外,只与涂山霸进了洞去,裘茵茵执意不肯留下,张朔便教涂山霸在身后护着她,自己则在最前面护着他们。
这山洞虽洞口狭小,进得其中却别有一番天地,越往里去,狐狸的气息越是扑鼻,张朔不禁好奇,涂山霸也是狐狸,为何他身上总是泛着隐隐的香,哪怕化成真身,也是如此。他却不知,涂山霸有着九尾血脉,这自带香味亦是这血脉中的一种天赋,况且,青丘常年不缺香草,涂山氏族母又生性讲究,哪怕是只坐垫,也须得是香草编织的才行。
“吱吱、吱吱”的叫声越来越明显,涂山霸仔细听着,这得是有多少只狐狸,莫非那妖道擅长猎狐,只是他猎来狐狸,一步剥皮二不吃肉,又是为了什么。怀里那只小狐狸却似是听到了什么,两耳一竖,窜身便跑了去,涂山霸一惊,忙追了上去,“张朔,你护着葛夫人!”
待涂山霸追上那只小狐狸,却被眼前景象骇住了,一处丈余宽的深坑里传出密密麻麻的狐狸叫声,他听得清楚,都是在求救。那只小狐狸则站在巨坑上面,“吱吱”叫着,它竟是在叫娘,涂山霸心头一暖,天可怜见,它娘当真还活着!他化出一双狐狸竖瞳凝神望去,这坑虽有三丈之深,却也看得清楚,那坑底躺着不下百只狐狸,大的小的,颜色各异,皆是歪倒在地,不知是饿的,还是病了,众多狐狸中间,有一只全身没毛的,已然干枯的皮肉呈光秃秃的暗红色,甚是眨眼,这也是涂山霸第一回看见被剥了皮的狐狸,胸中怒意便烧了起来。
张朔与裘茵茵也赶了过来,涂山霸转首道,“小狐狸的娘还活着,我去救它!”他说罢便展开身法往坑里窜去,那些狐狸都认出了他的身份,知他是来救命的,只叫得更欢。眼看着涂山霸就要到了坑底,巨坑却爆出一束银色芒仗,险些将他击中了,可他到底是只狐狸,身子一闪,足尖几个跳跃,便窜到了上面来。
张朔一把抓住他胳膊将他扶稳,道,“这坑有封禁,那道人定在不远处。”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黑影从对面的一道洞门闪了进来,裘茵茵一见,失声大呼,“就是他...就是他...”
那道黑影站定,乃是一个须发灰黑的白面老道,他一眼也瞧见了裘茵茵,道,“贤侄女,怎么,这张皮不好使,还想再换一张?”
涂山霸指着那老道喝问,“你捉来这么多狐狸,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那老道望了望涂山霸,却冷笑了一声,“原来你也是。”他言毕便出手向涂山霸袭来。
张朔见这人确是一身道人装扮,却目露凶光,眉含戾气,见他出手也不是正统道法,便疑心他来历,虽世间有大道三千,可这样杀气太浓的道又是什么道?他画符打去格掉了那老道一击,闪身便挡在了涂山霸和裘茵茵身前。
那老道吃了一符,却也无事,想来有些道行了,出手又袭来,张朔不得已与他过上了招,心头却自纳闷,若他真是道中之人,为何对天师教的符箓一点都认不得,他问一句,“尊驾修得是哪门哪派的道法?”
那老者冷笑一声,“哼,本仙自立门户,做一派祖师,待我大功告成,便是什么天师教、茅山派都不在话下。”
涂山霸见这老道修为不高,口气倒是很大,张朔明明留有余地,他竟不自知么?张朔固然想生擒他,可这老道也不是全无本事,且他道法诡异,只得将他打伤后才擒住了。老道自是不服,便道,“我近日练功受了伤,还未养好,这才会败给你的,有本事,等我伤好再比过。”
涂山霸心道,这练得什么功还能将自己练伤,他走上前去,道,“我们来寻你又不是跟你比道法高深的,你将这小狐狸的娘亲捉来,剥了她的皮为葛夫人换上,现今,便要你再将这皮还给那只女狐。”
裘茵茵也上前道,“道长,这皮不该是我的,你将它再剥下去罢。”
那老道望着裘茵茵,道,“贤侄女,这皮穿在了你身上,便是你的,这女狐嘛,我也没要她的命,咱们算不得害命。”
涂山霸瞪着他道,“我若将你的皮剥下来,留你半条命,是不是也不算害命。”
那老道自知理亏,也不再辨,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自己也只有暂且听他们的话了,先教他们放松警惕,待寻到机会,再行逃跑,他道,“那只女狐皮肉已干枯,若要再行换上原本的皮,还得将皮肉磨碎一次,便得再受一次疼。”
涂山霸恨得牙痒痒,“你既知剥皮很疼,为何还要干这伤天害理的事?”
那老道却道,“我昔年受过裘员外的恩惠,一直没有机会报答,无意间听他说了贤侄女的难处,这才想到了这个法子,我以前也从来没有剥过狐狸的皮。”
“那你可知,正是因为你一知半解,直接将狐皮披在了人皮上,葛夫人也早晚会被你害死。”
老道喟叹一声,竟很是懊恼,“那实在是对不住了,是我学艺不精。”
涂山霸被这句话气笑了,学艺不精?若是学艺精通了是不是得天天剥着狐狸的皮玩,“废话少说,你这就将这小狐狸的娘给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