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茵茵一看便是大家闺秀,莞尔一笑,盈盈拜道,“张道兄,胡公子,二位远道而来,鄙观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张朔和涂山霸忙回了礼,见这女子虽笑得好看,眉心却隐隐泛着忧愁,她见完了礼,又吩咐小道童上了点心来,便匆匆回房去了。
张朔见这葛小仙并无打算说说那小狐狸的事,自己初次登门,也不好主动再打听,便话锋一转开始询问正事,“实则,小道此次前来,是有事想请教葛仙翁的,日前我在修习途中,于我教古籍中阅到了关于上古帝君大禹之事,那卷中记载,禹帝曾于此地诛杀了其妻涂山女娇,心中实在好奇,却请教了数位师叔伯们都无一人知晓,只得来这大越之地一探究竟,令尊修为高深,见识广博,想必能为小道指点一二。”
葛方听得极是认真,颔首道,“原来如此,张道兄迷惑之事,我也只是有所耳闻,既然道兄千里而来,便该知无不言,只是家父炼丹有些痴迷,非一时不能出来那炼丹房的,”他边说着边掐了掐手指,“算来这一炉丹已烧了六日了,明日家父便得空了。”
张朔拜谢道,“既然这样,那小道明日再来观中叨扰一回。”
葛远笑道,“家父若知天师教的高徒来了,定然欢喜,何谈叨扰呢。”
葛远有意留张朔用一顿简单饭食,毕竟天师教弟子能亲自登门请教,那是何等幸事,张朔自然婉言谢绝,葛远便送着贵客往观外走去,还未出得大门,便听见内院深处传来女子的惊呼声,接着便是道童们喊打的喧杂声,大呼“狐狸,又是那狐狸”。葛远面色一沉,对着张朔和涂山霸道一声“抱歉”,拔腿便往后院跑去。
张朔与涂山霸对望一眼,亦往后院去了,既然那小狐狸来了,岂有不去看看的道理,虽然两个男子闯人内宅不妥,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涂山霸果然察觉到了狐狸的气息,一进那院门,便瞧见了几个手持长棍的小道正追着一只狐狸从厢房中跑了出来,那小狐狸黄白相间,只巴掌大小,已被几个小道团团围住了,眼见逃脱不得,涂山霸心道,即便狐狸当真喜媚,可这只...也未免太小了吧。
葛远扶着妻子走至房门处,边伸手轻拍妻子肩膀以示安慰,边朝着那小狐狸斥道,“你这小畜生三番五次来扰我妻子安宁,这回且给你个教训,下次再来可就不客气了,我葛氏也敬你狐族曾是五仙,却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狐,有爹娘生没爹娘养!”
那新妇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看那小狐狸一眼,像是害怕,却又不止是像害怕,只躲在丈夫怀里,方才还笑语吟吟的一张花容颜色尽失,涂山霸瞧着都觉得心疼,却不知这小狐狸为何定要缠着她。再去瞧那小狐狸,已被几个小道逼到了墙角处,它毕竟还年幼,那几个小道又是有功夫的,眼看便要被活捉了,它却一双狐狸眼紧紧盯着那裘茵茵,缩着爪子“吱吱”叫着,闻之凄楚。涂山霸一惊,他分明听得清楚,那只小狐狸在对着那妇人叫“阿娘”!
涂山霸嘬唇朝着那小狐狸吹了一声,那小狐狸一双耳朵一颤,一溜烟似的便窜了过来,扑到了他的怀中。小狐狸定定望着涂山霸,一双狐狸眼泛出几分喜色,它自然也识到了涂山霸的同族身份,一只小脑袋不停在他手心里蹭着,甚是亲昵。张朔望着涂山霸抱着小狐狸的样子,莫名心头一暖,自青丘大火之后,这当是他第一回见到同族。
涂山霸拉拉张朔的衣袖,将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张朔,这小狐狸管那妇人叫娘。”
张朔闻之不免一震,他看得清楚,裘茵茵是人,这狐狸也非半妖,他二者定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葛远见小狐狸窜到了涂山霸怀里,也不好再教道童前来捉拿,他安抚好妻子,走了过来,拱手道,“观中奇事,教两位见笑了。”
张朔道,“哪里...莫非,先前那观外的布防亦是为了这狐狸?”
葛远点了点头,“不错,实在是这畜生太过烦人,我们修道之人却也念及它是一条命,不忍伤它,它却屡次来纠缠茵茵...”
张朔听他以畜生称呼狐狸,心生不悦,却也无可辩驳,在大多数人族的心中,畜生便是诸多非人族生灵的统称,他不禁看了一眼涂山霸,瞧见他面色如常,却不知心里有无不悦,他又道,“令尊道法高深,莫非也不知这小狐狸缘何来扰?”
葛远摇摇头,道,“我葛氏向来修的药道,家父也曾炼了些驱虫退兽的丹药置于内子厢房处,却无甚作用。”
涂山霸心道,这最善除妖降魔的天师教高徒就在此地,他怎么不提说,让张朔给掌掌眼呢,便道,“葛道兄,莫要担心,方便的话,便教张朔前往夫人房中看看,说不定是冲撞了什么邪物呢,这才引来这小狐狸,听闻狐狸极有灵性,想必不会无缘无故前来打扰的。”
葛远却愁道,“不瞒两位,内子觉得此事传出有损我抱朴观清誉,是以便一直忍着。”
裘茵茵还站在那房门处,想必是见涂山霸抱着狐狸不敢过来,远远便道,“是啊,抱朴观数十代的清誉若毁于我处,我如何对得起葛氏一族。”
张朔见这女子这般坚持,宁愿不胜其扰,也不想个法子出来,甚觉奇怪,只道,“葛道兄若不介意,小道便先将这狐狸带着,不再教它来扰夫人。”
葛远自然称谢,想他天师教的道行,收着这只小狐狸正合适不过,自己也不需伤及它性命了。张朔与涂山霸也不方便再留着,就由着葛远送出了观外去,边走着,张朔似是不经意间问起来,“令夫人也是道中之人吗?”
葛小仙道,“内子只是一寻常女子,非修道之人,便是这城中一裘姓人家的女儿。”
张朔道,“令夫人与道兄想必有青梅竹马之谊,令人倾羡。”
葛小仙却笑道,“并非如此,我与内子在成婚前并不相识,乃是媒人之言,只是,我夫妇却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张朔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回到了球球和墨墨栖身的客栈,两妖一见涂山霸怀里的小狐狸,高兴的不知所以,他两早就想抱一回狐狸了,搓着手便凑了上来,却把那小狐狸吓得只往涂山霸怀里钻,它显然也晓得,这是两只妖,只是和自己不是同一族的。
球球笑哈哈地问道,“这便是那只在抱朴观闹事的狐妖?”
张朔点了点头,“此狐灵智尚未开全,却不是顽劣的...”他望着涂山霸,又道,“你问问它,缘何要去扰那葛夫人。”
拷问一只狐狸,天师教有的是手段,涂山霸晓得,张朔是顾虑着他,这才叫他问的,他心里一暖,便与那小狐狸说起话来。他话音轻轻柔柔,那小狐狸听得认真,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吱吱”叫个不停,显然是在回应他。
涂山霸问完了,抬首望着张朔道,“它说,那个女子就是它娘,它一定不会认错的,它先前去过几次那女子的家,都被人赶了出来,它不知晓为何它娘不认它了。”
张朔听罢,心里已有猜测,他道,“此事关系葛氏一族颜面,暂且教这小狐狸别再去扰那葛夫人了。”
涂山霸点了点头,他见张朔眉心沉沉的,却不知他心里所想的是否和自己猜测的一样呢,他又低首对着那小狐狸说了几句,小狐狸显然已对他极是信任,虽不欢喜,却也点了点头答应了。
球球早已向这客栈的小二打听过了,他道,“那葛小仙的妻子是这城中大户裘员外家的女儿,名唤裘茵茵,自小便有才名,因媒人说合,与葛小仙结为了夫妇,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新婚也才不过半年,那裘员外甚是满意这桩婚事,不惜拿出一半的家资来助葛氏炼制丹药,造福一方百姓,当地人都说,这是一桩大好姻缘。”
张朔闻言点了点头,心道那葛氏一族是当地的名门,若由自己去将话挑明,怕是不妥,可若真有人暗中作祟,祸害生灵,自己又岂能不管,他心里已有一计,只待说与涂山霸听。
.
.
星光洒满长河,阖城皆是柔风。
涂山霸与张朔走在河边上,他们是赶着去做正事的,却不知为何,偏就这样慢慢走着。沿路唯有更夫间或传来一两声长喝,已进子时了。抬眼望去,这会稽城的夜色有几分醉人,可比之银月遍洒的青丘,还是稍逊一筹的,涂山霸抬首望了望天边的星子,又低首想起了曾经无忧的过往,如今的他已然能将那片风景放在心里回味了。他边想着边看着前方的两道影子,是他和张朔的,并肩而行着,张朔比他高出半头,他还未及成年,还会再长个的,张朔应该就长不了了罢。
涂山霸转首,望着那道星光下隐隐泛白的杏黄色身影,问道,“张朔,你多大了?”
张朔侧目望了涂山霸一眼,“师父继承天师之位后便收养了我为徒,整整五百年。”
涂山霸闻言,心头莫名一喜,张朔竟和他一样年岁,却又奇道,“那为何你看着比我年长些,我们狐妖要长到五百五十岁左右才算成年,我还差一点点。”
张朔道,“人族和狐族不同,我若修行一个甲子,便算长了三岁,我虽与你同时降世,却长得比你快些。”
涂山霸点了点头,却又想到,张朔比自己长得快,也定会比自己老得快,不禁又看了他一眼,却见张朔也在看自己,心头闪过了一丝心虚,忙转首过来,好好走路。
张朔却道,“子时过半,乃是形事的最好时机,我们快些赶去那裘府罢。”
涂山霸点了点头,“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