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会稽城便傍着会稽山,一条长河贯穿城内,几道古桥,连接两岸,方圆十数里的城郭又被盘结交错的细密水流日夜绕行着,那水上鳞次栉比的乃是载着人载着货品的乌篷船次第通过,赤瓦深宅,黑顶小户相邻而建,是不可多见的繁华水城。

涂山霸与张朔赶至此地时,已是初夏时节,不知这城中的人是在过什么节,那城中长河两岸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涂山霸心已死了一回,于这盛景提不上兴趣,他知张朔也是个喜清静的人,只是球球和墨墨却是自出了花蘼市以来,第一回来到这样热闹的地方,便就带头将这不大的会稽城转了转,二妖心里自然雀跃。

涂山霸明白,想要寻到乱神诀,首先得找到那涂山女娇葬身之地,可这已是数千年前的旧事了,那会稽山又延绵近百里,若无根据亦无人指点,谈何容易,是以他虽心急,却也知单凭一腔子的蛮劲是不行的。

路过一桥下时,桥洞中有一年轻妇人在摆摊卖茶,一身粗布衣裳干干净净,背上还背着个正自牙牙学语的小儿,张朔拿出银钱买了茶水分给其他三妖解渴,球球和墨墨谢过后便喝起来,他们在花蘼市与人做工也存了些银钱,这一路上也常会买些零嘴来分食,抑或是偷偷去将过夜住店的房钱结算了,也算礼尚往来,涂山霸却觉受之有愧。

实则,他们狐族在世间的产业甚多,也有日进斗金的大买卖,可他从未涉足过,他以往在青丘用不上钱,甚至甚少见到钱是什么样的,而今出来世间行走,却发现没钱寸步难行,吃的喝的住的甚至问个路都要花钱,好在张朔知晓他的窘迫,总是为他率先解忧。

涂山霸边喝茶边望着那妇人背上的小娃娃,一双乌油油的大眼甚是好看,白嫩嫩的皮肉教人忍不住想捏上两把,不禁想到,人族哪里都好,就是命数太短,就好比这娃娃,不出几年便就成了个满地疯玩的野小子,再过几年便会是个青年...短短数十年也就弹指一挥间。

他看了看张朔,便想问问他有多大了,他知晓天师教弟子历来长命,听闻张天师更是能活过千年的寿数,若得以飞升,便就真成了个与天同寿的活神仙,想来,似张朔这样勤勉的,飞升也不是不可能的罢,这一路而来,自己与球球和墨墨住一屋,张朔一人住一屋,他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出门闲逛,总是能看到隔壁一道打坐的身影。

张朔本是在看在城门口买的地形图,想来是注意到了涂山霸的目光,便转首过来,问道,“一碗不过吗?”

涂山霸连忙摇头:“够了够了...”他将茶碗交还给那卖茶的妇人,走到张朔面前问道,“这地形上可有指示,上古时期,大禹是在何处诛杀了他的妻子?”若是以往,涂山霸于丈夫杀害妻子这等事怕是想破脑袋都不敢想,狐族对待伴侣极是忠诚,一只狐狸终其一生也只会有一个伴侣,即便是天大的过错,又怎下得去杀手,可总是鲜血见得太多,心也会麻木吗?

张朔摇了摇头,合上了地图,“这处倒是有一禹帝陵,相传大禹治水功成之后巡游南大越之地,却不幸染疾病殁了,便就地埋葬,那陵墓是后人感念大禹英勇无私而立的,想来无甚可参考的。”

涂山霸点了点头,心道大禹先是在此地杀妻,而后又殁于此地,这是不是也是天意呢,他似是在问张朔,又像是自言自语,“大禹的妻子当真罪无可恕吗,定要死于夫君之手?”

张朔道,“大禹能娶涂山氏女狐为妻,可见他是个心胸宽广之非常人,杀妻,亦有不得已的苦衷罢。”

涂山霸点头道,“若是你的师父,想必也会这么做的。”他只是想表达张天师是个刚直不阿的大义之人,可听的人却心慌起来,若涂山氏知晓了涂山蔓那腹中孩儿便是张天师的,不知该作何感想。

涂山霸见张朔神色局促起来,不禁多看了两眼,这天师爱徒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能教他变一张脸可真不容易,张朔微微侧目,道,“即便是天师...也有可能会犯错的,我想,这世间,人无完人。”

涂山霸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妖也无完妖,他望着张朔认真说道,“张朔,若有一日,我犯了弥天大错,你来杀我的话,我不会反抗的。”

张朔一愣,凝眸望去,那狐子面上并无哀色,反而一片释然,他忽而想起了师父曾经的叮嘱,不可与妖物走得太近,蓦地心神一震,可是自己已然违背了师命?

球球和墨墨端着已经喝光的茶碗,站在河边见他两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走上前来,不知为何,只要这一妖一道说上话,他们便总是会很识趣地站远一些,并且还很强烈地认为自己做得很对。

球球将茶碗还给那妇人,顺便问道,“姐姐,听闻你们这处自古便灵的很,更葬着许许多多的大人物,不知上古帝君大禹的妻子,埋身何处呢?”

那妇人看了一眼这凸嘴少年,倒是爽快,道,“我一妇道人家,哪能知晓这些玄机,你想知道的话,不妨去抱朴观里打听打听,葛氏一族是我们大越的活神仙,没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张朔闻言,心道会稽山阴乃属大越之地,大越亦是道家圣地,道家先祖之一的抱朴子葛洪宗师便曾在此筑炉炼丹,造福一方生灵,葛氏后人更是在此地休养生息,绵延至今,成为当地备受尊崇的道家大能也在情理之中,倒是不妨前去一问。

球球果然便问了这抱朴观如何走法,那妇人却笑道,“现今葛氏一族的族长葛方仙翁没日没夜的炼丹,你们去了也见不着的,观中事宜都是他那独子葛远小仙在料理,只是啊...”她将声音放低了些,又道,“那抱朴观最近在闹妖呢,狐妖!”

涂山霸在一旁听得清楚,心道自己这还没去登门拜访呢,怎么就闹起了狐妖,他便问那妇人,“姐姐,你说他观中闹狐妖,是怎么个闹法的?”

那妇人看了涂山霸几眼,道,“抱朴观从来都太平无事,可半年前葛小仙娶了这城中大户裘员外女儿裘茵茵做新妇后,没过多久,便有一只小狐狸隔三差五便要去那观中骚扰,它还偏偏不骚扰旁人,只往那新妇怀里钻...”她说着捂着嘴笑了几声,又道,“定是见人家生得美,都说狐狸喜媚,都是色坯子呢。”

涂山霸一愣,狐狸喜媚,这话他不是第一回听到,可张朔和球球墨墨都在一旁听着呢,着实教他不自在的很,他忙又问了一句,“那小狐狸可有伤害那女子,或是那观中其他的人?”

那妇人摇了摇头,“倒是没听说过。”

涂山霸望望张朔,见他听得认真,若有所思般,便道,“这会稽城便在山脚下,兴许便是个调皮的小狐狸下山来玩,见那观中有好吃的,便常去。”

张朔道一声,“去了,一看便知。”

涂山霸点了点头,“嗯。”

这抱朴观的观主便是被当地人成为葛仙翁的葛方术士,而葛小仙葛远便就是这葛仙翁晚年得来的独子。实则葛氏一脉也是修道的,却修的是药道,精通炼丹制药,却不会斩妖除魔,这大越之地向来太平,邪魔外道少,生老病死却多,会救命比会杀妖就有用多了,是以,当地人送了他们仙翁的美誉。

待涂山霸和张朔赶至抱朴观,却见那观中守卫甚是森严,数十个持剑道士围着那围墙,大门口处亦有小道拿着长棍左右顾盼着。张朔自报乃是天师教弟子前来观中拜访,忙不迭地当成贵客被请了进去,看来这般阵仗防的不是人,当真是狐妖呢。

葛远听闻是天师教的道友前来拜访,竟有几分不信,毕竟这处并没有设有天师教的道坛,待他出门相迎时,果然见是天师教弟子,又听闻是专程来观中拜访的,欢喜之极,又觉得贵客临门,观外这等阵仗实在不是迎客之道,便教那些手持长刃的道人们都撤了去。

葛远是个看着和张朔年岁差不离的小道,他客客气气将贵客请进了观中内院里,奉为上宾。寒暄完喝罢茶,张朔便道,“听闻道兄不久前刚成了婚,未曾带贺礼前来,失敬!”

涂山霸嘬着茶水的嘴角颤了颤,若不是为了打听那小狐狸的事,可能这天师爱徒的嘴里八辈子都不可能说出这种打听人私事的话。果然,那葛小仙听罢,面上笑意更浓,男人嘛,任谁取了个美貌妻子都会忍不住想炫耀的,他道,“张道兄客气了,内子方才听闻有天师教的道友前来拜访,也甚惊讶,欢喜得很。”他言毕,果然便差人去请夫人来见贵客了。

不多时,便瞧着木廊下一女子缓缓而行的身影,那新妇想必也甚少见生人,甚是害羞,一直低着头,待走近了丈夫和贵客面前,甫一抬首,竟是异常的美貌,简直美得不像个人了。涂山霸心头一紧,他分明从未见过这个女子,却总是觉得这女子面相面熟的很。

葛远笑看了一眼妻子,对张朔和涂山霸说道,“内子,裘茵茵...”又转向妻子说道,“茵茵,这位便是天师教的高徒张道兄,这位是张道兄的好友胡山胡公子。”

涂山这个姓氏毕竟太过招摇,涂山霸这一路上便自诩姓胡名山,他心道,自己和胡夷算得兄弟,兄长姓什么,他便姓什么,也没错的。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狐妖小红郎
连载中饭粥五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