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朔手快,一把捞住了他,“你这样,我带着你也跑不了多远,你不如化了原形罢?”
涂山霸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可他知晓,这位天师爱徒是不会留下他在此的,热心肠的球球和墨墨大概也不会,他不想拖累他们,“我倒是想...可我甚少化形,如今法力又被封住...”
张朔道一声“得罪了”,一掌便挥了下去,一阵红芒过后,榻上没了涂山霸,多出了一只通身红毛的小狐狸,约莫一尺来长的身子,实在称不上霸气。头顶上两只小耳朵立得直挺挺的,一只小小的鼻头上是一双吊梢狐狸眼,红玉般的瞳孔泛着夺目的亮光,此时正有些惧怕地望着榻边的一人两妖。
球球望着那条毛茸茸的尾巴,便要忍不住上前去摸一摸了,闻名世间的狐妖涂山氏,这真身未必也太...可爱了罢。墨墨想起自己那条乌黑乌黑的真身,更是自惭形秽,呆呆望着那红狐艳羡着。
张朔也着实被涂山霸的真身惊到了,试想着两千年前妖道势如水火之时,天师教的先祖们对着这样的狐狸...到底是怎样下去手的。他敛起心神,从榻上抱起了涂山霸,狐狸的身子很轻,隔着柔软的皮毛,还能触摸到纤细的骨头,张朔拿出十二分的小心来,生怕自己一用力,就要将那骨头捏断了。他回身招呼上球球和墨墨,道,“我们快走罢。”
球球望着那道袍翻飞的修长背影,小声问了墨墨一句,“你说...道长以前是不是养过宠物啊?”
墨墨也点了点头,“对喔,很有经验的样子哎!”
张朔带着两妖出了浮生堂,却见先前还自井然有序,花团锦簇的花蘼市大街已然乱作了一团,或人或妖被一只只巨鼠追着赶着,跑得慢的,便就被扑倒在了地上,而地上还有数不清的老鼠们源源不断地破土而出,见人便咬,见妖便撕。
张朔护着球球和墨墨,抱着涂山霸往花蘼市大门赶去,他的道行自然不惧这些低阶鼠妖,只是架不住他们鼠多势众,他一手稳稳托着怀里的狐狸,一手展开功法救下沿途遭殃的生灵,带着他们一道前去,这花蘼市大概要被鼠族攻陷了,灰鸠此妖当真是不顾世间大道了吗?
张朔觉察到怀里的小狐狸在发抖,低头看时,却见他闭着眼,龇着牙,好似难受的紧,想问问他怎么了,却只将手落在他脑袋上轻轻抚了抚。涂山霸于这熟悉而又压抑的气息中蓦然睁眼,他感觉到了那只手里的小心翼翼,抬眼便瞧见天师弟子那英俊柔和的眉眼正对着他,浸透慈悲,饱蘸怜惜。
待他们扫除了重重障碍,终于赶至花蘼市的门楼处时,却见楼牌上已站着一道身影,正是灰鸠。他浑身妖气大作,咄咄逼人,在他下方,则是数不清的鼠妖们或人或鼠张牙舞爪磨刀霍霍,将一道三丈宽的大门拦了个结结实实,而花蘼市那一眼望不到的长街此时是一片人仰马翻的混乱,哀嚎遍野。
张朔自叹不是灰鸠的对手,却也不能坐视不管,他欲以隐身术先将涂山霸和另外两妖送出去,再折身回来,毕竟那灰鸠垂涎涂山霸的一张皮,此狐子再落到他手里,必死无疑了。他教球球和墨墨又化了原形,负在了他身上,一手结印,便欲作法,却感强大妖气沿着长街疾驰而来。
黄、金、青三道芒阵在前,一缕缕黑气如跗骨之蛆般紧随其后,待双方纷纷落地化形,却是那虎豹狸三妖被数十只高阶鼠妖团团围住了。
他们先前想必已打过一场硬仗了,各自挂彩,只是那三妖到底修为了得,只是些被利爪擦到的皮外伤罢了。三妖皆知,灰鸠既做到了这般地步,便是没将这花蘼市的众生当成活的了,想必他看中这地盘很久了,这一回想使些手段巧取的,却出了差错,只好明着来了。
虎妖指着楼牌上站着的灰鸠,大声喝道,“花蘼市从不与外间结怨,你灰族此番大肆来犯,师出无名,究竟何意?”
灰鸠飞身而下,高阶鼠妖们纷纷为他让出了一条路来,他边上前来边笑道,“花蘼市本就是藏污纳垢之所,为正道所不齿,我五仙与正道同仇敌忾,便是要替天行道。”
那狸妖上前一步,斥骂道,“灰族能位列五仙,自然受得世间生灵的供奉,怎会出了你这贼鼠,居心不良,堪称败类。”
那豹妖也笑骂道,“你这贼鼠也敢腆着你那张丑脸说你和正道同仇敌忾,你也不问问世间正道都答应吗?”
灰鸠生平最恨的便是听到有耻笑他相貌难看,但见这豹妖笑嘻嘻地取笑自己,竟是半点都没将自己这灰仙的身份放在眼里,如何能不气。他先前与虎妖便交过手,虽没伤着半点,却也没能讨到什么好处,而这豹狸二妖的修为比这虎妖也差不了多少,自己以一敌三是难,可有这身经百战的数十只高阶鼠妖在此,打不死也累死他们,他冷笑一声,咬牙道,“将他们给我扒皮碎尸!”
高阶鼠妖们蜂拥而上,顿时打斗的光阵直冲天际,将花蘼市原本的华彩都掩盖下去了几分。鼠族本就擅长团战,虎豹狸三妖被鼠妖们缠得越来越紧,纵有神通也施展不出原本的威力来,这般打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灰鸠袖手一旁,抱着双臂踱来踱去,显得悠闲之极。
张朔身负三妖,本已是极难隐匿身法的,又屡次遭受强大妖气的侵扰,唯有默念心诀维护法阵,这遍地鼠妖,更有灰鸠坐镇,一旦泄露行踪,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涂山霸望着张朔眉心间点点汗渍,便道,“你放我下来罢,你快去寻你们教中弟子来救这花蘼市。”
球球和墨墨也从他身上下来了,“是啊,道长,这花蘼市里还有许多我们熟识的,我们不能只顾自己逃命去。”
张朔将涂山霸轻轻放到了地上,这方圆数十里都难寻到天师教道坛,怎会有天师教弟子呢?他眉心一沉,不禁望向了灰鸠,那鼠族族长此时正将背心对着自己,却不知,自己出剑够不够快,能否伤到他半分呢,他不禁握紧了剑柄,此次下山,这师父所赠的兵刃还未曾出鞘呢!
涂山霸见张朔目光凌厉,直盯着灰鸠,扣住剑柄的指节隐隐泛白,猜到他心中所想,他想说,你不是那巨鼠的对手,可他又想,张朔是天师弟子,怎会如同自己那般软弱呢,只能由着母亲护着,在强敌的威慑下苟延残喘。而就在他出神的这一瞬,张朔剑已出鞘,直冲灰鸠背心而去。
灰鸠本自坐等这三妖被擒,突觉背后强大剑气,反手一击,便将那剑气挥到了别处,张朔见一击失手,也未想过要逃,一手结印一手持剑便迎敌而上。灰鸠认出了他,笑道,“我正到处找你呢,你这小道倒主动送上来了,来得正好!”
张朔在强大妖法的压制下渐渐不支,虎豹狸三妖也认出了他来,却是自顾无暇,无法前来支援,眼看着灰鸠已将他长剑夺了,正要挥剑砍去,忽而一道红光一闪,却是一只红毛狐狸窜身上去,张开利齿狠狠咬住了灰鸠持剑的手腕,灰鸠吃痛,长剑从掌中飞离,他怒喝一声,振臂一挥,那只红狐便被摔了出去。
“涂山霸!”张朔失神大呼,飞身便要抢上前去救他,未见灰鸠已探爪追袭而来,眼看着就要得逞,却见金光一现,这鼠族族长惨叫一声,下一刻便直挺挺摔在了地上去。
不管是那飞离的长剑,还是那将要摔碎的狐狸,都凭空消失了。众生无所察觉间,花蘼市的楼牌上已多了一道身影,一个高瘦老者一手持剑一手拎狐,他看了一眼那长剑,微微皱眉道,“七星龙渊?”又转头看了一眼那狐狸,眉头皱得更深了,“一只狐狸?”
正与众鼠斗成一团的虎豹狸三妖则是齐声喜呼,“师父!”
灰鸠捂着胸口自地上跳了起来,直道自己生平所遇对手,还未有轻轻一击便能重伤自己的,探他周身并无妖气,甚至连一丝能指明他身份的气息都探查不出,不禁称奇,这老者究竟是何来历?索性便自报家门,“我乃五仙之一,灰族族长灰鸠,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
那老者并未答话,反而冲着张朔问道,“你师父是天师教何人?”
张朔见这老者救了涂山霸,无意再隐瞒,上前仰首朗声拜道,“天师教张天师座下弟子张朔,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此言一出,灰鸠直觉方才被击中的胸口更疼了,这个小道竟然是张天师的亲传弟子,而自己竟未将他杀了灭口。其余鼠妖们自然也听见了,方才的嚣张气焰顿时一扫而光,缠着虎豹狸三妖的高阶鼠妖们也识趣地退了下去,张天师的弟子,他们惹了张天师的弟子,那个举世无二,诛妖斩魔,伐神虐鬼的张天师!
老者自然也听得清楚,但见他一个闪身便下了门楼来,他行至张朔面前,将长剑扔还于他,须眉一挑,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你的师父虽疼你,可要用好这七星龙渊,你一身修为还远远不够。”
张朔接过长剑,低首道,“小道自将勉力,不负师恩!”
老者又将另一只手上已然晕过去的狐狸交还给他,一改方才的戏谑,郑重说道,“这狐狸救了你一命,你要好生回报他。”
张朔抱过软作一团的涂山霸,想起他方才舍命相救,不禁动容,颤声道,“小道...谨记!”
此时虎豹狸三妖齐齐上前来,跪地拜道,“徒儿见过师父!”
老者一扬手,示意他们起来,哼了一声道,“你们师兄妹三个被这一群老鼠逼得手忙脚乱,为师很是失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