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张朔未应答,又听灰鸠道,“原来是你,先前在我府邸上,便是你的气息,你是谁派来的?”

张朔见他目色中杀气毕露,飞身便破窗而出,灰鸠要杀人灭口,怎会轻易让他脱身,就地化形便追了上来,巨鼠奔走极快,张朔身法于这院中施展不开,眼看就要被那鼠爪挨上衣袍,却听一声虎啸,倏而便窜出来一吊睛白额虎,若是寻常鼠族,自然不是老虎爪下对手,可灰鸠的真身足有三尺长,牙尖爪利,面对猛虎,丝毫不惧,一虎一鼠厮打了几个回合,双双落地化形。虎妖展开身法,张朔见其使得乃是拳法,不禁称奇,从未见过妖族会修炼人族的功法。

虎妖怒道,“灰鸠,你来我花蘼市做尽恶事,是何居心?”

灰鸠乍见这虎妖,羞愤难当,他使下手段,却明摆着是失了手,不禁暗骂自己错信了那茅山术法。他心思一动,这天师教的弟子是不能留的,至于这虎妖,花蘼市向来为正道所不齿,他们的话多半也不会被世间众生信任几分,他再次飞身上前,直冲张朔而去。

张朔便欲拔剑相迎,却被虎妖拦住,他道,“你这小道还不是他的对手,我来对付他,你去救那狐子。”

修道之人被一妖这般直白地评价,也着实够没面子的,张朔虽听见了,却没放在心上,这虎妖也没说错,自己现下确实不敌这鼠族族长,便道,“那便有劳了。”

那虎妖修为甚是了得,灰鸠若说先前还想先制住他再来杀张朔灭口,此时也觉不成了,只想尽快脱身去,鼠族于跑路上颇有造诣,可那虎妖岂容他这般走掉,施展身法便也追了去。

张朔想起屋中的涂山霸,折身进去,见他已然醒了,只是体力不济歪倒在了地上。涂山霸见进来的是他,死灰一般的心有几分复苏,他先前说要自己等着他,可此时睁眼,还当真见到了他,他们分明也只见过两次而已。

张朔忙上前去扶起了他,方才慌乱间未经细看,此时才见他身上以往穿着的红衫已被脱下了,周身只一件薄薄里衬覆在身上,皮肤上更是被涂满了不知什么,香甜滑腻。他身子依然是绵软无力,张朔只好将他抱起放在了一旁的木榻上。

涂山霸见张朔要为自己穿衣,便道,“那巨鼠说...涂上这个,我的皮即便被剥下来,也不会起皱...可我...闻着恶心,他还给我喝了麻醉的药,怕我受不了剥皮的痛楚大喊大叫影响了面皮的美观...我现在一点力气都没了,麻烦你...帮帮我...”

张朔见他求得可怜,顿了顿,只好去打了水来,他从未做过这等事,甚至连师尊张天师都从未得他如此孝敬过。他是天师唯一的弟子,独来独往惯了,即便是沐浴,也总是挑着没人的时候才去,是以,他见过的唯一身体只有自己的,此时看着眼前这近乎裸着的少年,一张脸竟热了起来。

薄薄的一层肌肉贴着匀称的骨节,在红灯映衬之下如脂玉般,修长脖颈微弱鼓动着,微微合上的一双眼更显眼线狭长,像画上去的一般,高耸的鼻梁下是两瓣美人唇,张朔此时也明白了,灰鸠为何这般费心要剥下他的皮来。

便当他是那龙虎山上哪个小师弟罢,张朔这么想着,心一横,闭上双眼,伸手将他身上唯一的衣衫除下了,又拧干抹布贴着他皮肤小心擦拭着起来,面部,肩颈,胸膛,小腹,双腿,甚至脚踝,待都擦洗完了,他又将自己双手洗净,为涂山霸将衣衫都穿好,这才端着那盆滑腻腻的水出去了,张朔不知,在他方才闭着眼睛的时候,躺着的那个少年是睁着眼睛的,而此时,望着那道修长笔直的背影,那双狐狸眼默默湿润了。

自青丘之后,涂山霸再也没有流过眼泪了。

球球和墨墨赶来时,便见张朔正在尝试为涂山霸解开法力的封禁,但因着灰鸠的修为比张朔高,妖族与道家的修行又有所不同,再三尝试都未果。涂山霸望着张朔额前密密的一层细汗,便道,“别白费力气了,那巨鼠是五仙之一,是他亲自封了我的法力,再说了...我法力低微,解不解都一样的...”

张朔也知,若不得门路一味蛮横着来,反而要伤了这狐子的根基,便作罢了。球球和墨墨去寻了些吃的来,一口一口喂给涂山霸吃了,涂山霸见两只小妖连自己的底细都还不知,却围着自己忙前忙后,便道,“先前...你们问我名字,我叫...涂山霸,不是人族,是一只五百年的狐狸。”

球球和墨墨对望一眼,皆是大惊,他们怎会不知涂山氏的大名,却万万没想到,这个要被鼠族族长剥皮的狐子竟会是涂山氏。这些日子,花蘼市盛传的便是狐族涂山氏如何因罪灭族的传闻,那青丘的大火三个日夜才得平息,只是他们这些小妖也只当听听,并未放在心上,而此时见到了涂山霸,莫名竟从他身上看出了那一场血雨腥风的踪影来。

球球小声问道,“那你们狐族...”

涂山霸道,“都不在了。”

墨墨又小声说道,“听闻世间还有个张天师,修为又高,为人又公正,你去找他求救,灰鸠大人想剥你的皮,总是不对的。”

涂山霸看向站在一旁榻边的张朔,想来这两妖还不知道他的身份,自己也没必要说破,张朔也正望着他,四目相对,涂山霸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自己会帮他守住身份的,张朔也点了点头,目色中柔和了几分。

涂山霸清洗了身子,又吃了东西,虽还是个废妖,却总归多出了几分力气,他自觉休息的够了,便撑起身子靠坐在了榻上,这几日他睡得也够多了,他问张朔道,“依你看,那虎妖可是那只巨鼠的对手?”

张朔如实回道,“两妖修为各有千秋,只是灰鸠凌厉阴狠,那虎妖似更宽和些,倒像是...倒像是...唔,可能是我想错了...”

球球端了只木凳上前来,示意张朔坐下说话,他道,“我们在这花蘼市也呆了两百年了,从不知晓,这浮生堂、断骰阁和不夜坊的主人,修为竟都这么高呢!”

墨墨也上前来附和着,“是啊是啊,以往只知晓,他们仨厉害,竟这么厉害,连灰鸠大人都不怕。”

张朔听他二妖已在此待了两百年了,便道,“你们出生在这里的吗?”

球球和墨墨对望一眼,皆是苦笑,异口同声道,“我们啊...是被妖贩子卖到这里来的。”

涂山霸和张朔皆是一愣,妖贩子?

球球便说开了,“我那个时候都还小,连化形都还化不利索,有一日贪玩跑的远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便被妖贩子捡了卖到了这花蘼市来做苦力,喏,这黑蛇便是和我一样的遭遇咯。”

墨墨黝黑的面庞上泛起了羞赧的笑来,他接着说道,“是啊,我和球球被卖到了一家店里,便在那里认识了,店主不给我们东西吃,我们饿得急了,就互相啃咬,可是我们一条蛇一只猬,他伤不到我,我也伤不到他,只好作罢,当好朋友算了。”

说罢两妖皆哈哈大笑起来,好似从没将这等被拐卖又遭虐待的悲惨经历放在心上一般。涂山霸见二妖笑得真挚烂漫,嘴角也不禁动了动,可他终究是不知道怎么笑了。张朔扬着嘴角等二妖笑完,才又问道,“两位在花蘼市长大,从没有想过从这里出去,去寻自己的根源吗?”

球球道,“刚开始的时候,确实很想回去,可是这里进来容易出去难啊,我们这点修为哪里敢硬闯呢,再说啦,虽然累点脏点,日子倒也挺快活的,渐渐就习惯了。”

墨墨也道,“这里人来妖往的,也挺热闹的,邻里间虽有些磕磕碰碰拌嘴拌舌的,也会互帮互助,我们能进灰鸠大人的府邸做事,就是胖猪大婶好心介绍的呢!”

球球接着道,“是呀,有一回猪大婶的小儿子丢了,我和墨墨爬了好几家的烟囱才帮她找到,那小猪崽子差点就成了烤乳猪了,哈哈哈...”

墨墨埋怨道,“你还说,你答应帮瘸了腿的牛大爷买一只烟斗,却记错了买成了夜壶,害的牛大爷对着一只夜壶吸烟叶,回回都被呛得老泪纵横。”

球球笑得更起劲了,只笑得捧着肚子直不起腰来。张朔听他二妖所说的,皆是些家常里短的小事,却没来由教人觉得暖心,便越发对这花蘼市好奇了。实则,花蘼市虽被正道所不齿,可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把柄能被世间正道群起而伐之的,各色各样的人和妖都能在这里友好共处,还能被强大的后盾保护着,这里究竟是个怎样的所在。

两妖笑得够了,又不禁担心起来,墨墨道,“不知这一回灰鸠大人带着鼠族来闹这一场,花蘼市还会像以往那样安安定定的吗?”

球球也沉默了,鼠族势力庞大,若他们心有不甘,那这花蘼市岂不是要遭殃了。张朔也隐隐担忧着,即便那三妖修为深厚,可灰族实力不容小觑,涂山霸自然也忘不了鼠族举族来犯的压迫感,那些鼠子鼠孙们钻天彻地,满口利齿之下,再坚硬的石板都无济于事。不知是幻觉,还是记忆,涂山霸便觉那万鼠啃噬的“噌噌”声又在耳际响了起来,密密麻麻,绵绵不绝地传来。

涂山霸凝神听了一会儿,越听越觉得这不是幻觉,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越来越响,他倏而起身,望向张朔,显然他也听到了,只是满脸茫然,想来是先前从未听过的,而下一刻,大量厚实的妖气却教他明白过来了,这花蘼市妖气陡然变化了,鼠妖的气息将其余妖类皆压制了下去。

涂山霸张嘴喊道,“是贼鼠们来了!”他一时情急,险些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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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小红郎
连载中饭粥五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