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手里捧着一条红色的祈福带,旁边的桌子上摆着黑色马克笔,可以写下祈愿人的姓名和所求事项。
“不写愿望吗?小姑娘。”
志愿者见她迟迟不落笔,特意将马克笔递给了她。“这会儿没什么人,你可以好好想想。”
【程昭:许愿新年财源滚滚来。】
她没有写下关于姻缘的心愿,她觉得自己早日还清房贷比找到对象重要。
有时候她也不明白妈妈的想法,明明自己是失败婚姻的受害者,为什么还那么希望她能结婚?
她将红色的祈福带拴在财神庙中央的千年榕树上,榕树低矮些的树枝系满了红色的、黄色的祈福带,带着人们虔诚的心愿每日在风雨里飘扬。她一转身,就撞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不好意思!”
程昭赶紧道歉,对方身量很高,程昭直直撞在他心口上,咚得一声,仿佛磕了个头。
“程昭?”
对方试探着问,程昭这才抬起头看他。
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皮肤黝黑,留着利落的寸头,穿着一身蓝色工装。他眉目俊俏,因为长年干风吹日晒的工作,眼角有一些细纹。他目露惊讶,“真是你?”
尘封的记忆像潘多拉的魔盒,一经打开,就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宋居安。”
面前这人,是初中时把她那条日本带回来的红色波点裙画了一条条油笔道子的肇事者。她原本已经忘记了对方的名字,但一看到这个人,她就想起来了。
宋居安的模样没太大变化,但黑了很多。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毕业以后去了电网,大部分时间都在南方那些山区里,过年才放几天假,陪我爸来的。”
他指了指不远处帮忙分发物品的志愿者,“那就我爸。”
程昭点点头,“我去了春申,在银行工作。”
“吃斋面吗?”
“好啊。”
他似乎没想到程昭会立刻答应,“我去换身衣服。”
“我在饭堂等你。”
这座财神庙的素面很好吃,有些香客是特地来吃面的。临近中午,饭堂里的人比外面还多,庙里只供应一种香菇青菜面,手工拉的宽面条,配上香菇青菜百果的卤子,听着很素,吃起来却香得很。
宋居安换了身衣服,黑色长款呢大衣里面是白色高领毛衣和深蓝色牛仔裤,他手里还拎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换下来的脏衣服。
“我爸说我能进电网就一定会修电灯泡,大年初一让我把庙里的灯泡修一修。乌漆嘛黑的啥也看不清,刚才拿了梯子爬上去修,还差点摔一跤。”
两人跟着排队的人流,一人拿了一个餐盘。
“这么多年,你一点没变。”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人黑的时候显得牙特别白。
“老了。以前过年收红包,现在过年发红包。”
程昭往面碗里舀卤子,她喜欢吃香菇,多舀了一勺。
“你还是喜欢吃香菇。”
宋居安笑着说,“以前我爸总给我做香菇肉沫炖蛋,都给你吃了。”
程昭的脑海里完全没有对这件事的印象,她直觉宋居安在说别人,但她确实喜欢吃香菇。程昭笑笑不语,又拿了碗面汤。
“原汤化原食。”
接下来这顿饭吃得有些场面,宋居安当年没考上重点高中,家里供不起他读私立高中,他去了职业学校,早早就参加工作了。这些年一直在南方山区里工作,还没结婚。他丝毫没有提起自己把程昭的裙子毁了这一茬,程昭觉得对方不愿尴尬,她也就索性不提了。但他说的很多事,在程昭的脑子里都没有印象,程昭自诩记忆力还不错,不然也考不上春申财经大学,但宋居安嘴里的程昭,连她自己都不认识。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宋居安记错了人,可后面越来越离谱。
在宋居安的回忆里,程昭不仅吃他的香菇肉沫蒸蛋,跟他关系还很不错。两个人一个成绩好一个成绩差,被老师安排结了对子,于是关系更好了。但那时候还是初中,男女同学关系好也很正常,和他们关系好的还有好几个。一群人经常一起玩,偷偷去网吧。
在程昭的印象里,她从来没去过网吧。外公心疼她,在她很小的时候家里就给配了台式机,她也不怎么玩流行过的网络游戏,更不会和一群同学一起去网吧。
宋居安显然还想说下去,却被程昭打断了,“宋居安,你说得是我吗?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怎么会记错?”
他有些黯然,但很快拿出手机,点进了一个古早的网页,里面是类似开心农场的那种偷菜养宠物的游戏,古早的画风和像素极低的画面。“我现在还给你养鸡呢。”
宋居安把网页转到“程昭”的农场,上面那个人顶着程昭初中时一张大头贴的头像,网名叫“昭昭”。
“这难道是冒牌货?”
程昭长得好看,从初中时就是美人胚子。学校里有一些小女生拿她的照片做头像,算是最早的网红了。
“我没玩过这游戏。”
如果心碎有声音,宋居安的心已经碎成了东非大裂谷。这么多年坚持在“开心农场”上偷菜养鸡,结果这人不是程昭?他忍不住要口吐芬芳了。
“你可真有毅力,我连人人网都不玩了。你这是什么年代的游戏啊?居然还没404呢。”
“大家都不玩了,就我还在玩。就像当初你们都去上高中了,我也想去上高中,可我爸说家里没钱,要么读职校要么初中毕业就去打工。”
他还活在过去,没有和他的同龄人一起成长,去大城市读书、工作。他和程昭的差距从初中毕业开始越来越大,即使他还在玩那些游戏,可其他人都离开了。
“我现在也玩偷菜,不过是支付宝上那种。我在阿拉善有一大片森林呢。”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宋居安提出过几天再请程昭吃顿烧烤,叫上几个初中同学。程昭没拒绝,可宋居安报的那几个人名,她一个都没印象,就好像他们从来没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现过一样。
从财神庙大门出去的时候,庙祝还在门口帮人解签。他看了程昭一眼,说道,“没求姻缘?”
“嗯。”
庙祝接着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们本有一段姻缘的,可惜你已经不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