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装潢还维持着程昭外祖父母在时的模样,厨房和卧室隔着一面墙,墙体有一半凿开做了窗户,深绿色的窗框,透明的老式玻璃,两边的情况一览无余。
程昭大了以后,外婆给这扇窗加了一道手工缝制的窗帘,已经很旧了,遮光效果很差,但平时也就她妈妈一个人住,无所谓什么**的。
容浔在厨房里住,他身高腿长,踮脚就能够到天花板,加上没什么功能性可言的老窗帘,两个人虽然各处一室,却像在同一间卧室。程昭此刻脸上有些燥热,她把窗边的踢脚线调低了两度,脸上仍然红扑扑的,像颗熟透的苹果。
卧室的小电视上放着她妈妈最近在追的那部仙侠剧,里面正上演着狗血的追妻剧情。男主在婚宴上杀妻证道之后,一路辛苦追妻,但女主失忆后跟男二好了,男主正在独自吐血黯然神伤,看得程昭直起鸡皮疙瘩。
容浔躺在厨房的沙发椅上,身上盖着程昭刚给的法兰绒毯子,他嘴角噙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一墙之隔睡着个大活人,程昭睡不着了,她的手指胡乱按着遥控器,想要换个能看得进去的频道,正好换到娱乐新闻台在放褚一的新闻,摄像头前闪光灯噼里啪啦,褚一和新女友被拍到出入某豪华酒店,画面右上角有两人亲密的镜头特写。
褚一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他的少年感,哪怕现在不年轻了,气质在娱乐圈里依然是独一份。可这份少年感比起厨房里这位不速之客来说,就差的远了。程昭觉得自己会鬼上身一样把他带回家留宿,就是因为他长着一张十分无辜的脸,像只落水的小狗,湿漉漉的。
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减少了吸入的空气,试图让自己昏睡过去,在这样尝试了五分钟之后,程昭又把头从被子里探了出来,新鲜的空气一下子进入鼻腔,她反而更清醒了。电视上还在报着娱乐新闻,厨房的灯已经关掉了,看来容浔也睡了。
程昭准备这一夜都开着电视,以免环境过于安静让她更加不知所措。就在她这样想时,容浔突然说道,“你准备开着电视睡觉?”
他的声音盖过了电视的杂音,他似乎能看穿自己的一言一行。
“我不习惯家里有陌生人。”
她把“陌生人”三个字加重了语气,仿佛在抱怨他突如其来的打扰。空气中传来容浔的笑声,对方好像习惯她的一切。
“我不是陌生人。”
他说的每个字都小心翼翼,生怕说错失去这得来不易的机会,突兀到像是一场春梦,没有前戏,就是莽。
只是,这究竟是谁的梦?
如果不用醒来就好了,他在心底奢望着。
“你认识我?”
“我……不能回答。”
“……”
“你弟弟很想找到你,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他对我来说,不重要。”
“我对你重要?”
“你是我的命。”
他语气轻松,却在程昭的心湖里扔了一块石头。石头带来的涟漪轻轻敲击着湖岸,湿漉漉的泥土砂石,她光着脚走过,留下的脚印被冲上岸的湖水带走了。
今夜,发生了太多程昭连想都不会去想的事情,让她觉得自己此刻躺在床上的一切都不真实。她甚至有些想回到游戏世界,那些真实到冰冷的故事反而更像人间。
她的脑海中思绪纷乱,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睡梦中,仿佛有羽毛轻触她的脸,她感到一层灼热的气息在她咫尺之间。伴随着一阵刺眼的阳光,程昭猛地睁开眼,她伸手扯开身上的被子。
屋内的陈设一如既往,程昭站起身。她单手抓了抓自己蓬乱的头发,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消息界面上昨天热闹的群聊和妈妈发来的消息都不复存在,厨房也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要死。”
“真是做梦!”
可是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呢?又是怎么把车开回来的?程昭坐在床沿,开始怀疑人生。
“单身太久出现了幻觉吗?”
“早上去庙里拜拜吧,这是招惹了什么男鬼啊。”
她打开厨房和卧室之间的玻璃门,大年初一阳光正好,厨房的沙发椅上叠着一条旧法兰绒毯子,那是“梦里”她借给容浔的那条毯子。程昭想不起来这条毯子是什么时候放在这儿的,她打开厨房门,炭头在院子里晨跑,小院儿的几株植物上挂着新春福袋,是她专门为春节布置的。清晨的阳光照亮了小院的每个角落,昨晚有人来过吗?
在黎明到来十分,容浔的痕迹消失了。他被拍的照片,程昭的车载影像,程昭的微信记录……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在过去几小时的所有痕迹擦除,同样被擦除的,还有与之相关的人们的记忆,陈万泉不会记得他看到一个男人跟程昭回家,程昭的朋友们也不会记得她的艳遇,程如蕙也不会记得她女儿的八卦。
只有程昭,她还有梦,她以为那是梦。
哦,还有炭头记得,但没人听它说话。
程昭觉得,今天早起晨跑的这条狗有些不像她家的炭头,不然它也不会那么胖。
炭头翻着三白眼,扭着肥硕的屁股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似乎在追逐一只扑棱蛾子。程昭决定收拾收拾去庙里拜拜,外公在世的时候,大年初一都会带她去附近的财神庙上头香,她好几年没去了。
所谓的财神庙,其实是醴园附近的一所关帝庙。是附近几个村子集资修的,没什么历史可言,上香请愿也可以带宠物,程昭抄上炭头,一人一狗往庙里去了。
大年初一来上香的善男信女很多,庙祝也是新安巷的居民,自是认得程昭的,也认识炭头。与他寒暄了几句,庙祝又问了她妈妈的近况,也没收她门票就放她进去了。
炭头在她背后的宠物背包里,这是个有透明仓的背包,炭头能通过透明的圆形仓门看到外面的风景,天热的时候她是不用这个背包的,害怕把炭头热死。
“财神爷,求您保佑我今年事业大发,客户多多!”
她双手合十,诚心许愿。
“小程啊。”庙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往她手里塞了一条红色的祈福带,“关二爷也可以求姻缘的,你请请看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