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顾彬沉默，范夫人笑了：“被我说中了是吗。”
她比他想象中聪明得多。
确实，对于之前的一番言论，顾彬心中并没有十足把握。关系不明朗的两人互相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却对于关键问题避而不谈，不免让人觉得其中藏有猫腻。顾彬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旁往下望，真相与谎言纠缠其中，他一时不知如何分辨其中虚实。
还有什么是他没发现的。
急不得，顾彬在心底劝诫自己，还有时间。
看着范夫人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顾彬心知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必要，他随即起身，想马上离开这个逼仄的地方。手搭在门把上，顾彬缓了几口气还是没忍住，突然侧过身子说：“与你交谈的时候，看到你身上穿得衣服，让我觉得很是讽刺。”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范夫人低头一看，身上的丧服在昏黄的灯光下白的刺眼。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
“咚咚咚。”
急促地敲门声蓦地响起，停了几秒后未听到屋内声响。
“人还没来吗？”苏婉婷自言道。
她正这样想着，门“唰”的一下从里推开，险些撞到她。顾彬在门后探出半个脑袋来。
“是你啊。”他睡眼惺忪地说。
苏婉婷一瞧，他的眼中布满红血丝，胡子拉碴，头发凌乱，整个人散发着颓靡之感。
“你昨晚没回家？”
“审讯到后半夜，干脆在办公室里凑合一下。你怎么来了。”
“有点事。”苏婉婷四下看了一眼，道：“进去再说吧。”
“哦。”顾彬恍惚的后退了一步，让出空位。
天已大明，桌上的台灯却还亮着微光，文件洒满了整张桌子。顾彬虽然有些头脑发懵，可待客之道还是有的。他走到桌边想给苏婉婷倒杯水，提起水壶一看，轻飘飘的。
他作势要往外走：“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打点水。”
“不用麻烦了。”苏婉婷从包里掏出一叠照片说：“我昨晚回了一趟报社，把照片冲洗出来了。”
“是吗。”顾彬把手中的水壶放下，不甚在意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拖过一旁的椅子。
苏婉婷抽出一张递给他：“你看下这个。”
顾彬接过，这张照片上是拍的是事发现场的那块石头，石头周围俱是杂乱不堪的脚印。
“怎么了？”顾彬揉揉眼，没瞧出什么名堂来。
“顾队长，你们警署厅的鞋子应该是统一配备的吧。”
“是的。”
“你看这儿。”苏婉婷指着相片左侧：“这个鞋的鞋印好像和其他的不一样。”
顾彬顺势一看，她所指的地方确实有半个脚掌大小的鞋印在，毫不起眼，若不仔细观察定会疏漏过去。
他盯着照片瞧了片刻，忽然端起桌上茶杯把里面的隔夜水一股脑倒在了地上，右脚轻踩水面，又拿出一张白纸平铺在地，把鞋底沾有水渍的那只脚复又踩在白纸上，随后把它和照片上的脚印比对起来。
“确实不一样。”他端详道。
“那这个鞋印应该是凶手留下的吧。”苏婉婷说出心中猜测。
“目前还不好说，不过……”顾彬忽然想到什么，拿起外套冲出门外。
“你去哪儿？”苏婉婷追出去时终究是慢了一拍，走廊里早已没有他的身影。
*
杨鹤鸣招呼也没打，脸色阴沉地推门而入，没料想苏婉婷居然在此。
他惊讶地抬起眉头：“婉婷，你怎么……”他止住话音，随即换上一副轻松地语调说：“没想到你在这里。吃早饭了吗。”
看到来人不是顾彬，苏婉婷提起的心又放了回去。她似是才想起还要吃早饭这回事，恍然道：“哦，我忘了吃。”
“不吃早饭可不行，胃会受不了的。”杨鹤鸣走过去，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我知道附近有家早餐店还不错，带你去尝尝。”
苏婉婷婉言拒绝道：“不用了，我在这儿等顾队长回来。”
“这样啊。”杨鹤鸣笑容不变：“对了，我也正要找他来着，他人去哪儿了。”说着他在苏婉婷的身边坐了下来。
苏婉婷摇头：“我也不清楚，和他碰过一面后，人忽然就出去了。杨先生找他何事，等他回来后我可以帮你转达。”
“不急。”杨鹤鸣的视线转移到那叠相片上，他极其自然地从桌上拿起，看了几张后诧异道：“这些都是你拍的吗？”
苏婉婷有些犹豫，她能感觉到顾彬和杨鹤鸣之间有着难以言明的微妙之感，在这种氛围之中，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承认。
好在杨鹤鸣并没有继续追问，他放下照片说：“既然是顾队长的案子，我还是不看了，避嫌为好。”
苏婉婷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来。
“只是婉婷，你什么时候和顾队长之间的关系变得这么亲近？”
杨鹤鸣像怕吓着她一样，问你话来语调也是极其的轻柔。
“亲近吗？”苏婉婷说：“我在追踪范亦云的案子，因为这样接触才比较多吧。”她说着说着，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起了那日在赌场，顾彬伸手扣住她手腕的场景。她脸颊逐渐发烫，声音也变得不自然起来：“就是这样。”
杨鹤鸣捕捉到她细小的表情变化，眼眸一沉。
“有你的帮助，顾队长查起案子来只怕是事半功倍吧。对了，这个案子他调查的怎么样，有凶手的线索了吗？”
苏婉婷的视线下意识飘到了那叠相片上，杨鹤鸣也看了过去，方才他粗略翻了一下，照片上大多都是案发现场的细节图，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
难道她还不知道？杨鹤鸣心想，佯装不经意地问道：“听说凶手已经自首了，顾队长这次应该挺为难的。”
不出他所料，苏婉婷听到这话，忽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说什么？凶手已经找到了？”
“顾队长没和你说吗？”见状，杨鹤鸣惊慌地扬起双眉，懊恼道：“看来是我多嘴了。”
苏婉婷撇过头，咬紧下唇，脸上已带有些许愠色。
“是谁？”
她低语的声音太轻，杨鹤鸣没有听清，身子往苏婉婷身旁靠了靠：“你说什么？”
“凶手是谁？”
“听说是赵家的公子赵郁平。”
瞧着苏婉婷低落的样子，杨鹤鸣心中一喜，一时有些忘形地说：“赵公子来头不小，顾彬这次真是惹了个麻烦。”
此话一出，杨鹤鸣自知失言，忙瞟向苏婉婷，后者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杨鹤鸣试探地小声喊她：“婉婷？”
“嗯？你叫我？”苏婉婷转头看向他。
她好像是没听到那句话，杨鹤鸣放下心来，笑着说：“我出去办点儿事，一会儿再来找你。”
“好。”苏婉婷应道。
*
出门时还是清晨，回过神来已然到了晌午。顾彬正欲返回警署厅，突然发现两边街景分外眼熟，稍一打量便认出王德明的酒铺正在这条街的不远处。想来还有时间，顾彬脚步一转，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门头的红色方旗颜色已然黯淡，店门只开了半扇，门前无人驻足；屋内光线昏暗，顾彬站在木门前，阳光被他挡去大半。
“今日不营业。”
“我不是来买酒的。”
王德明听到说话声，仰头望去，一眼就认出了他：“是你。”
酒坛摆了一地，王德明拿着抹布，正蹲在地上擦拭着手里的坛子。他说完话后便低下头，继续着之前的动作。
顾彬自顾自地走过去，在王德明的对面同样蹲了下来：“这是要做什么？”
王德明没吭声。
顾彬并不在意，他随手从王德明的脚边拿起了一个酒坛，说：“这种坛子好眼熟，我在范夫人的家中也看到过。”
王德明手下一顿，道：“什么意思。”
“王先生，上次见面过于匆忙，有几个问题还没来得及问你，如果你现在有时间的话……”
“我没空。”不等他把话说完，王德明闷声拒绝道。
“这样啊。”顾彬碰了一鼻子灰，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一股麻意自脚底升起，他站起身用力跺了两下地面，王德明跟着站了起来，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顾彬忙解释道：“脚麻了。”
他心知眼前的人并不欢迎自己，顾彬脸皮虽厚，也懂得看他人脸色，他转身打算离开，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对王德明实话实说：“范医生的案子差不多要结案了，凶手你也认识，是……你的姐姐。”
“你说什么？”惊愕过后，王德明快速起身，跨过地上那一堆酒坛，两步走到顾彬面前，表情凶恶地看着顾彬，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你的姐姐，是杀害范亦云的凶手。”顾彬神情未动：“昨晚她已在警署厅招认，等后续整理好她的口供后，整个案子就会移交到上面，范夫人也会被转运到监狱里。碰巧我今日路过此处，想来你应该还不知道，特此告诉你一声。如果你想见她，我能让你们见上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