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天生不适合做坏事的人,一做坏事,必有意外。
当我压抑住内心的兴奋,嘴角都已经得意地翘起来的时候,一转身,猛然撞见了正皱着眉头看我的陆冀为。
他一脸难解,我花容失色。
非常的慌张,慌张过后就是狼狈,狼狈过后还要庆幸,庆幸自己幸好没有当场尖叫出来。
最后,最后就是气愤。
我怒气冲冲地瞪着陆冀为,估计头顶都在冒烟,一半是被气的,一半是被吓的,心在嗓子眼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满脸惊悸过后的怒容。
陆冀为倒是很镇定,一如往常,稳如老狗,他微蹙着眉,显然不太理解我大半夜穿着睡衣偷偷摸摸往外溜的迷惑行为。
我来不及解释,生怕我妈忽然察觉不对冲出来,拽着陆冀为就咚咚咚往楼下跑,期间还嫌弃他脚步声太重,扰民。
我憋着一口气把他从六楼一股脑拽到楼下,能感受到陆冀为一开始是不乐意的,因为我拉他的时候他明显往后挣了一下,不过终究没挣过我的蛮力,被我生拉活拖下来了。
“你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
我们俩站在单元门外,还没等站稳呢,他就开口质问我,语气有点儿嫌弃。
我丢开他的手腕,一脸叛逆地抬了抬下巴,反问,“那你大半夜的干嘛呢?”
他手指勾着塑料袋,提起来,在我眼前从左到右慢慢一晃,又从右慢慢晃到左边。
我眯着眼睛,视线就这么追着他的动作晃过来晃过去,啥也没看清,也不知道塑料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门洞漏出来的光实在太昏暗了,能看清楚才怪。
然后就听到了面前的人扑哧一声笑,笑声很轻很小,眉眼弯在静谧暗淡的夜色里,只微微那么弯了一弯,也只是瞬间的事。
我愣了一下,马上意识到自己是被嘲笑了,他估计是拿我当楼下的傻猫逗了。
脑补了一下自己刚才的动作,也确实够傻,怪不得陆冀为会笑,脸上顿时有点儿挂不住,我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
脚刚迈出去半步,就让人拉住衣领被迫止了步,脖子被突如其来这么一勒,差点上不来气。
“你干嘛?!”
我转身怒视,有点儿想把他撕吧撕吧碎了的冲动,陆冀为挑了挑眉,他似乎看到我炸毛就愉快,眉头也不皱了,好整以暇地问我。
“干嘛去。”
“你管我?”
我没好气,转身又要走。
“好啊,我上去告你妈。”
他似乎嫌累,懒懒地抱臂靠在单元门口斑驳暗旧的墙上,打了个哈欠,不咸不淡地冒出这么一句极其不符合他做人风格的话。
没品且幼稚,幼儿园小朋友都不这么玩了。
然而,管用。
我成功止住了脚步,咬了咬下唇,心里斗争零点一秒,然后转回身来,慢吞吞挤出一个笑。
“有话好好说嘛。”
我想我一定笑得很狰狞,要不然就是我的声音肉麻到他了,总之他偏头咳了一下,又很冷漠地扭过脸来。
“说,去干什么?”
说就说,我理直气壮,“买辣条!”
半夜三更,万籁俱寂,哪家的正常人会从家里偷偷溜出去买辣条?
他可能是觉得我有毛病,我赶在他开口讽刺我之前,指着他手里拎着的塑料袋。
“这是什么?”
“灯泡。”
“买的?”
“嗯。”
“你买灯泡做什么?”
“卫生间灯坏了。”
“你会换吗?”
“嗯。”
他嗯完,我们俩共同陷入了沉默,刚才那番话多少有点儿没脑子,而陆冀为竟然配合我一问一答。
“那……我走了?”
我转身,朝他摆了摆手,他站在门洞边没动,还是靠在墙上抱着双臂的姿势,默默看着我。
夜晚暮黑的轮廓将他掩盖、隐匿又吞噬,他却始终没有消失,因为露在外的一双眼睛,虽然黑,却很亮。
同情心忽然就冒出来了,我向来是个心说软就软的人,陆冀为挺不容易的,爹不管妈死了,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一个人生活,不仅要顾学习,家里哪个地方坏了他还要操心,可是,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年纪。
我爸妈有句话说的挺对,陆冀为这样的成长经历,没有长成一个坏孩子,反而出落得这么优秀,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情。
“我真的走了?”
“你要不要一起来,我可以请你吃辣条。”
他摇头,我走远了几步,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更加模糊看不见了。
脚步停顿了下,我忽然跑回去,跑到他跟前,默了三秒,不放心地憋出一句,“你别跟我妈说。”
他低头看我,眼皮都耷拉出无奈的弧度,“杨苮祎,你还能再有出息一点儿吗?”
我嘿嘿一笑,没回答他,一溜烟跑远。
那晚我没有买到辣条,很不幸运,小卖部关门了。
我背着手,叹着气,晒着月光,郁闷地回家了。
…………
四月转眼到了底,放假前一天的下午,我明显感觉椅子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很奇怪,平时也没觉得,这会儿只觉得它又硬又晃,不仅硌屁股,四条腿还不稳。
后两节是自习课,其实本来也不是自习课,是我们班主任的数学课,然而没办法,一放假班主任们必开会。
这次也不例外,我们班主任屁颠屁颠地被叫去开会了,面都没来得及露一个,只通过隔壁班班长遥遥带给我们班班长一句话,安静上自习,可以讲题,不许讲话!
我们班班长是个话很少的高冷小伙子,于是他丢给我们的转述只剩了三个字——上自习。
几乎所有的领导都迷恋于开会,就像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迷恋放假,自习课刚开始那会儿,还挺安静,过了十分钟出现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再过十分钟,窃窃私语变成了叽叽喳喳。
我一向不喜欢在自习课上说话,一是冒的风险比较大,你哪知道变态的年级主任会从哪个地方突然冒出来呢,二是实在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本来也不属于特别喜欢说话的人,同桌陈知默话更是少,因此我俩凑一起都是各干各的,从来没有被抓包说话的风险。
但今天,她被我的前挪挪,后挪挪,左移移,右移移搅扰到了,停下笔疑惑地望过来,担心我是不是屁股长了虱子不舒服。
我冲她抱歉地一笑,陈知默了然,低头看了眼左手的表盘。
“还有二十分钟。”
她这么直接,让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陈知默正在解决一道数学大题,左思右想没有合适的方法,又被我搅了解题思路,干脆直接问我。
我眨眨眼睛,感觉一阵儿脑袋大,不情不愿地拿起笔。
所有的科目里,我最不喜欢数学,然而花费时间和精力最多的,恰恰也是数学。
没办法,我们班主任教的就是数学,我希望能够得到老师一如既往的喜欢,就只能硬着头皮啃下一道又一道复杂难解的数学题。
从初一到初三,凡是上学的日子里,我一天大概五个多小时的自由学习时间,有四个小时全部贡献给了数学,好在努力向来有回报,每次考试我的数学成绩倒也还不错,只是不大稳定罢了。
陈知默问我的这道题恰好我昨晚遇到过,还浪费了我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研究,于是这会儿我非但没有发愁,还很亢奋,仔仔细细地给她讲解起来。
讲完了,陈知默恍然大悟,茅塞顿开,我心满意足,成就感爆棚。
“谢谢。”
陈知默向我道谢,她笑着看过来,眼睛里的谢意总是那么真诚。
而我总是被她如此直白而真诚的眼神看得招架不住,不好意思地偏开视线,摆摆手,云淡风轻的样子。
“说了不客气啊。”
她笑了一笑,低下头,又重新低到了卷子里面去,重新推导起那道大题,微微抿着唇,神情很专注。
每当陈知默出现这种专注的神态时,我总会觉得她跟陆冀为有点儿像,他们好像都是那种闷声做大事的人,一旦沉浸,六亲不认。
我妈曾经说过,你看着吧,这种人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我嗯嗯点头,窝在沙发上吃雪糕吃的欢,被快乐大本营嘉宾玩的游戏逗得哈哈直笑。
不过陈知默的学习成绩实在一般,我也搞不懂为什么,明明看到她每天都在学习,可一到考试,总是差强人意。
我和李连翘都已经通过自招考试,大半个身子迈进了德馨高中,花蕊过艺术线没有问题,只有陈知默,还挣扎在中考的那道鬼门关口,退一步进一步,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有时候,命运是不容你做选择的,你所做下的每一个选择,看似自由而深思熟虑,其实命运早已预设好,一切都不是随机。
我迫不及待告别了四月的最后一天,欢天喜地迎来了五一,奇怪的是,当我后来回想,最开心的时刻,反而是那个焦急等待放假的平淡下午。
五一的假期说热不热,说凉不凉,白天靠近中午那会儿太阳鼎盛,日光扬扬落满人间,触目满是耀眼白光,不刺目,却依旧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抬手摸摸头顶,头发包着头皮一齐暖洋洋,温热热的手感。
不过好在到了傍晚,气温降下来,变得凉爽又适宜,五天假期,我和钱浅遛了四天晚上的弯,最后一晚补作业。
假期第一天,我就倒霉地没睡成懒觉,我妈安排了我最不喜欢的活动——和亲戚吃饭。
我姥姥有五个孩子,我妈排行第五,是最小的那一个。
别想多,那个年代最小的孩子谈不上什么宠爱不宠爱,只有乖乖跟着哥哥姐姐老实干活的份,后来长大了,也已经养成了习惯,唯唯诺诺,没有发言权。
所以这场家宴虽然我不想去,我妈也不想去,但我们还是得去。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无比羡慕我爸,他又去外地包工程了,躲过这一劫。
家宴不出意外是我二舅安排的,他喜欢热闹,也喜欢张罗。
还不到七点,我妈就跑来砸我门,怒道,“还睡!你看看都几点了?七点了还不起!”
我在心里大声地反驳,才七点啊!中午头吃饭,到底着的哪门子急?!
但我很困,实在张不开嘴,这句话在我脑子里短暂地一晃,就被我拉着坠入挣脱不开的睡眠里了。
感觉过了好久,又好像根本没过多久,我妈再次魔音响起,扰人清梦,主要内容还是催促我起床。
我烦得用被子一下子蒙住头,唰唰翻身,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恍恍惚惚、要醒不醒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突然,厨房里传来哐当哐当的动静,还有东西丢进不锈钢菜盆的撞击声,不知道大清早我妈又在作什么妖,整天哪有那么多东西要剁的。
哐当哗啦,哐当哗啦,几个回合之后,我的睡意全无。
我睁开眼睛,垮着脸,慢吞吞将被沿拉过头顶,安静地为自己默哀五秒钟。
五秒钟后,心怀怨气地爬起来,先蹬了两下被子,被子让我蹬到了地上,我面无表情盯着看,想象了一下我妈进来看到后会发生的场景,又默默弯腰把它捞了起来。
头发乱糟糟的,我用手随便一拢,取下右手腕的皮筋将披散的头发扎了起来,顿觉利落不少。
地板并不凉,不像冬天那么冰脚,我下床之后第一件事先拉开了窗帘。
外头自然是艳阳高照,才七点多钟,太阳就升得老高,明明晃晃扎人眼球。
我伸手在眼前挡了会儿,差不多适应光线了,才一点点睁开。
窗外的世界晴朗灿烂,天空湛蓝干净,大朵的云彩洁白柔软。
今天的天气很好,如果能够不用见奇奇怪怪的亲戚,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