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间,男生一般成堆往篮球场扎,不爱玩篮球的晃悠晃悠各玩各的,不一会儿就看不到人影,也不知道究竟干嘛去了。
而女生一般会聚在树下或者篮球场的阴凉地,两个一堆,三个一堆,四个一堆,哪怕五六个一堆,似乎无形里就划分出不同磁场,没有任何言语和动作表示,只是默默间自然而然地,相同磁场的人会被吸引到一起。
在这个班里,陈知默、李连翘、花蕊和我,我们四个是玩得最好的。
我们走到一个没人用的篮球架底下,其实也没什么正经事要说,纯粹是累了,聊会儿天,等着体育老师吹哨,然后狂奔回教室,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我们身上都穿着夏季校服,是那种世界上最普通的校服,白色短袖,只有领口和袖口的边是黑色的,布料很薄很透,如果动作大一点不注意或者买小了时,后背能够清晰地看到内衣轮廓。
校服裤子的布料也很差,最开始是那种走起路来都会摩擦出沙沙声的料子,坐一上午,大腿根处的褶皱简直千沟万壑,抚都抚不平。
后来被吐槽得多了,校服裤的料子终于改了,改成那种无比顺滑,一垂到底,比飘柔洗过的秀发还垂顺,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皱的布料了。
当然,缺点就是大风一吹,紧贴皮肤,千奇百怪的腿型显微镜似的一览无余。
我们的校服只能在德胜中学门口的两家指定服装店购买,一套240,两套480,逢年过节不打折,讲破嘴皮不优惠,我妈征战菜市场多年,战功累累,鲜遇劲敌,愣是在买校服的这里败下阵来。
我妈说,我们这校服五十块钱她都嫌贵了,我难得认同她的观点。
然而,没用,胳膊拧不过大腿,该买还是得买,因为学校要求了,必须穿校服上学,否则就别来。
就像再怎么吐槽,料子可以改,价格是降不下来的,爱买不买。
“好热啊。”
陈知默用双手扇着风,边说就边坐在了篮球架底下。
“你不嫌脏啊。”
李连翘刚把我们四个人的水壶放下,还没掏出纸巾来,就瞪着陈知默看过去。
陈知默平和地笑笑,“脏了再洗呗。”
“真不讲究。”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把纸巾转而递给我,“你要不要?”
我本来不想坐,反正没多久就下课了,可我懒,秉持能坐着坚决不站着的原则,我还是要坐下的。
至于垫纸巾呢,打心底里我觉得没必要,但我担心李连翘觉得我也不讲究,于是我就接过来,抽了一张,垫在屁股下面。
有时候,我的确挺在意别人的看法,这应该不是个好习惯。
下午这个时间的阳光有些晃眼,温温热,好在风是微凉的,吹过来时让人身上舒舒爽爽。
我挨在陈知默旁边坐着,花蕊和李连翘站着,她们俩在讨论毕业后我们四个人要去哪家店拍大头贴。
鉴于我和陈知默都属于那种“都行”“都可以”“你们决定就好”的人,于是类似这种事情都是李连翘和花蕊两个人商量决定。
我抬头看着她们俩,阳光让我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只好眯着,我看不清楚她们的表情,却还是能够想象出她们此时此刻细微的神态和习惯性的动作,而陈知默就像她的名字,她话一向不多,望着远处的操场和蓝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挺神奇的,我们四个人很有意思,性格彼此不同,却一起玩了三年,我记得自己曾经在某个周末的傍晚,心血来潮,用粉笔在我家窗户上写下了自己全部好朋友的名字。
写完了,盘腿坐在床上盯着窗户看,心满意足,那种心情类似于骄傲,又接近虚荣,仿佛那些名字能够证明什么。
证明什么呢?朋友多?人缘好?还是以此说明自己也算是个不错的人,否则为什么大家愿意跟自己一起玩?
最后什么也没来得及想出来,就被我妈痛骂了,我含泪用抹布擦掉了窗玻璃上的粉笔痕迹,仿佛失去了所有外在加持的虚荣光环和财富,重新变回了一个穷光蛋。
朋友对于我来说是生命中很重要的存在,那时候的我还太热血,以至于忘了朋友似乎总是和另外一个词一起出现。
渐行渐远。
………………………………
晚上我妈熬了地瓜粥,又香又甜,我一口气喝了三碗,吃完了我摸着撑得鼓鼓的肚子,很哀伤地叹了口气。
我都胖了,得减减肥了。
我妈瞥了我一眼,语气凉凉,“吃的时候没见你少吃一点。”
我哼了声,摸着沉重的肚子慢吞吞站起来,说出了那句减肥人士的经典语录。
“不吃饱哪有力气减肥。”
我在我家不大的小客厅里来回转圈消饱,我妈被我溜达得心烦。
“没事做就收拾桌子,刷碗!”
我一听,立马止步,扔了一句——我要学习,火速逃离客厅,蹿进了我的小房间里。
扭开台灯,房间被染成晕黄色,朦朦胧胧的,让人越发想睡觉了。
墙壁透出层光圈,映出我放大而模糊的影子,我坐在椅子上懒懒的,一会儿用手指比耶,一会儿比千纸鹤,歪着头去盯墙上出现的影子傻乐,磨蹭来磨蹭去,反正是不想学习。
书包就被我堆在椅子腿下面,我甚至不需要太弯腰,微微一倾身,伸长手臂就能够到,可我现在没有一丁点儿想拉开书包拉链的**。
我发现自己的行为有时候令人难以理解,比如我在家里是神经病,作天作地,堪比疯狗,然而一出门就老老实实的,微笑持重,正经得不得了。
又比如我在学校里恨不得把一分钟当成十分钟用,时间被我特别珍惜,稍微浪费了一点儿都心疼,又懊恼又自责,极其励志,是老师同学们眼中勤奋自律的好学生。
但我在家里,俨然像换了一个人,拖延,懒散,只想躺着,书都不想翻开一页。
迷迷糊糊的,我趴在床上快睡着了,朦胧间,听到我妈在厨房里洗碗的声音。
水流落到水池里,砸溅出来水花,碗盘轻轻摩擦碰撞,瓷声清脆,我妈妈来来回回的脚步……这些共同组成了一套令人安心的音符,如果不是我妈忽然拍门骂我,我怕不是已经坠入美梦的海洋。
我妈黑着脸站在门口,她骂我的主要内容就是在骂我,主要思想是她觉得我太懒,不应该松懈,不要以为取得了一点小成绩就马虎大意,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路还长着呢。
我妈那会儿说的话我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什么翘尾巴啦,什么骄傲自满啦,什么优秀的人大有人在啦,这些话她一直在说,从我的小时候到现在,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她也只有这么几句话可说,我早已听腻了。
我妈只有小学文化,上完小学就不念了,他们那时候家里好穷,我姥姥实在负担不起五个孩子的书费,就让我妈这个女孩下来帮她一起干农活,省下的钱供两个男孩读书。
在我的记忆里,从没听到我妈埋怨过一句姥姥不让她上学这回事,她自己也说,脑子不好念书辛苦,不如早点儿出去打工。
我没有办法窥探到我妈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她说自己不爱念书却总是一再告诫我,学习很重要,学习会改变人生,一定要好好学习。
大概时间过了这么多年,妈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吧。
过去了,一切也就不再重要了,眼睛是长在前面的,总回头,会很辛苦,不如往前看。
我妈哇哇一通输出,骂完我就走了,摁开电视,去看她的家庭伦理剧。
我的睡意烟消云散,裹在被子里哀嚎了一会儿,又愤愤地踢了会儿腿,才不高不兴地从床上爬下来。
刚拉开书包拉链,电话铃响了。
我家的电话放在客厅里,奶白色的座式机,用了很多很多年了,外壳微微发黄,不过很干净,按键的缝隙都鲜见灰尘,因为我妈每个周都会仔仔细细擦一遍。
我扫了眼来电号码,就知道是李连翘,原因无他,实在是她打得太勤了,我想记不住都难。
于是这天晚上我又和李连翘煲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电话粥,粥的内容是三道数学大题。
期间我还给陈知默和钱浅分别打了一个电话,询问这三道大题她们做出来了没,以及结果是什么,搜集到消息后又给李连翘回过去。
我像狗一样蹲在我们家沙发上打电话的时候,我妈会一边看电视一边嫌弃我不知道心疼电话费,我会抱怨我妈电视声音开得太大。
似乎很多个晚上我们都是这样度过的,而电话里讨论的也无一例外总是数学题,这也是我经常熬夜到凌晨才完成所有科目作业的原因,有时候,单单是一门数学,就会耗费大半个晚上的精力与时间。
挂完电话回房间整理解题思路,等我把那三道大题详细工整地在卷纸上搞定,再推开门出来上厕所时,发现客厅灯已经关了,我妈也回房间睡觉了,房门轻轻合拢,整个屋子里只透出一点来自我房间的柔晕光线。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体会,当客厅最广阔最明亮的光骤然消失,而你没有心理准备时,寂寥与冷清会如蛛丝迅速蔓延结满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刚刚做完数学大题的成就感和轻松心情也消散了,缓缓沉落下去,黏在蛛网上挣扎,一动也不再动。
亲爱的妈妈,哪怕你关灯睡觉前叫我一声呢,说关就关,冷漠又无情。
闷闷不乐地洗漱完,心里还是堵的,其实这种体会在我家十分常见,并不是什么大事,然而我今天就是郁闷了,或许是从比较高昂的情绪里一下子骤跌,落差太大,横生叛逆——没错,我忽然想吃辣条!
9点53分,没事儿,只要我速度够快,说不定小区门口的小卖铺还没关门。
我随便裹上件外套,睡裤也懒得换了,从储蓄罐里抠出四个五毛钱的硬币,然后轻轻拿起钥匙,避免它发出太大的声响。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行动!
我还是讲究些策略的,房门掩上,制造出我人还在房间努力学习的假象,以防我妈这几分钟时间里出来用卫生间,顺便查岗——万一呢?
我蹑手蹑脚穿过客厅,拖鞋咬咬牙不换了,浪费光阴。
如果这会儿有一架摄像机对着我,那么一定会拍到我弯着腰,弓着背,缩着脖子,鬼鬼祟祟的影像画面。
轻轻地拧开门,右脚先迈出去,侧个身,挪出去,左脚再拿出来,最后一步——轻声碰上门。
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