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万恶的家庭聚会

我妈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她总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时候莫名其妙地焦虑。

比如今天,在她扫完地拖完地,这擦擦那抹抹,做完每天早上的必做事项后,她开始皱着眉试穿衣服。

我妈其实长得挺好看的,可能因为是自己的妈妈吧,天下没有女儿觉得自己妈妈是丑的。

我妈衣服不多,一整圈换完也就那么几套搭配,我每套都说好,可以,挺漂亮,我妈反而每套都不满意,总能挑出毛病。

要不是领子太高,勒得没脖子,要不是裤腿太肥,不搭配,或者嫌弃衣服上的花纹装饰。

她每当这时候就抱怨自己没有衣服穿,但我每次提出要跟她一起逛街买衣服时,她也总会说——买什么买,浪费钱,有换洗的穿就可以了。

女人真是矛盾的结合体,我妈其实和她那个年纪大多数的中年妇女一样,因为生育过小孩,常年操劳家务,辛苦挣钱,身材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渐渐变形、走样,再也没有了少女时期的玲珑和苗条。

青春早晚会消逝的,人也早晚会衰老死亡的,可是恣意快乐地衰老和辛劳疲惫地衰老怎么能是一样的呢?

我默默地看我妈换来换去,再不吭声,按照以往经验,她会焦躁地试上十几分钟,而后慢慢平静下来,最后十有**会选择她试穿的第一套。

慢慢的,我也能够揣摩出我妈的心理,她不希望在我两个姨妈和两个舅妈面前丢面子,她也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的。

但同时,她也不喜欢自己太过花枝招展或惹人夺目,似乎承受不了别人那种关注的目光,最好的样子就是朴素、体面且优雅。

而我妈的衣服只能满足第一个要求——朴素,至于体面和优雅,我妈妈给自己买的衣服通常是最便宜的,便宜也就意味着粗糙、低劣、没有质感,贫穷是支撑不起体面和优雅的。

在我妈终于艰难地选好了她的“战袍”的时候,我干脆利落地换上了我早就想好的衣服,那就是——校服。

“你穿这个干什么,脱下来!”

“我不,我就要穿校服。”

“不好看!你很多漂亮的衣服,穿什么校服?”

我头一昂,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就穿校服!”

我妈头顶蹭蹭冒火,“脱——下——来。”

“就——不——脱。”

穿校服怎么了?去见那些奇奇怪怪的亲戚就只配让我穿校服,多么地质朴,多么地本分,符合他们对我这个女书呆子的刻板印象。

而我的漂亮衣服,是要留着和朋友一起开心出去玩的时候才穿的,现在穿,太浪费了。

这些歪理自然跟我妈讲不通,但我是个誓死捍卫原则的战士。

我坚持要穿校服,她劝不听我,我拒绝听从,僵持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我俩怒气冲冲地出门了,中间隔着冷漠距离,谁也不跟谁说话。

经过小区的花坛,里面的迎春花一簇簇、一蓬蓬地开,柔嫩嫩的黄色,灿烂明艳极了,多少弥补了点儿我的坏心情。

酒店离我们家挺远,我跟我妈站在小区门口,等着二舅来接,期间我还给小姨偷偷发了条短信——悲惨!母上大人又生气了!

小姨秒回了信息,一个捂嘴偷笑的小黄脸。

我扑哧扑哧笑出声,我妈横了我一眼,她依旧很不高兴,板着脸吩咐我。

“给你小姨打个电话,提醒她别迟到。”

我专门气人,“为什么是我打,你怎么不打?”

我妈瞪大眼睛,眼看要揍人,我立马妥协,语气也软了,“好好好,我打我打。”

刚说完,二舅的车来了,我和我妈上车,我屁股还没坐稳当,腿还没完全伸进车内,先牢记我妈嘱托,礼貌喊了声,“二舅。”

二舅应了声,“放假了?”

“嗯放假了。”

我乖巧点头,虽然我觉得他明显问了句废话。

“也放五天?”

我保持笑容,“嗯,五天。”

再接下来就是他们两个大人之间说话了,什么芷兰怎么没来,芷兰在她妈妈车上;今天天气挺好,天气预报说明后天还有雨;苮祎的爸爸又去哪儿包工程了?河北有个项目找他……

总之就是些有的没的,用于填补这段空白贫瘠的时间而不得不进行的无聊对话。

暂时没我什么事,我抒了口气,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转头看着窗外掠过去的街景发呆。

哦忘了说,我妈口中的芷兰是我二舅家的姑娘,我姥姥有五个孩子,我妈排行老五,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我叫他们大舅,二舅,大姨,小姨。

大舅家有个女儿,李明灿,已经上大学了。二舅家也是女儿,李芷兰,比我大一岁,但和我同年级。大姨家是个男孩,陈达智,和我同岁。

我和李芷兰、陈达智年纪相仿,因而也总是被放在一起比较,这儿也比,那儿也比,能比的地方比,不能比的地方硬比,仿佛人活这一辈子的意义就是被比来比去的。

我们的父母真是世界上最无聊的大人,小孩在他们眼里,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能比的。

可他们却忘了,人因比较而痛苦。

车速不慢,我们很快到了饭店,二舅订了包间,在二楼。

饭店装修得古香古色,木雕花的装饰风格,从旋转的大门进去,门口就有迎宾人员候在一旁满面笑容地问好,再往里走就是点菜的地方,正临饭点,人声吵嚷拥挤,让人听进耳朵里莫名烦躁。

我们最后进的包间,其他人早来了,一进门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欢欢喜喜聚个餐,相亲相爱一家人。

姥姥坐在主位,她八十岁的年龄了,眼花耳也聋,经常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她老人家今天喜滋滋的好心情。

这个年纪的老人总喜欢热闹,她坐在那儿小小瘦瘦的一个人,时而懵懵懂懂,时而眼神茫然,时而乐乐呵呵。

我躲在我妈屁股后面,好不容易才忍住不伸手捂耳朵,我机智地决定先去上个卫生间,等他们把寒暄的大戏演完了再回来。

刚出包间门,就看到迎面走来一个高挑女人,微卷的长发,发梢挑蓝,穿一身西装式卡其长裙,裙摆到膝盖,脚踩一双短筒黑皮靴,正微垂眼,用湿巾细擦每一根手指,优雅而漫不经心,像从电视机走出来的酷飒女特工。

“小姨!”

我惊喜地大喊,小跑过去,给了美丽“特工”一个大大的怀抱。

小姨被我吓了一跳,笑起来拥着我,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遍,“长高啦!”

我撅起了嘴,有些不高兴,“可不是长高了,距离你上次见我都半年了,你也不回来找我玩。”

没等她回答,我又迫不及待丢出好多问题,眼睛亮晶晶的。

“小姨,你去哪儿玩了?好不好玩?有没有给我带礼物?你这次回来待多久?我中考完去找你玩好不好?”

我小姨挑了挑眉,“中考有把握?”

我傲娇起来,“我半条腿已经迈进德馨了好吧。”

不知道为什么,在别人面前我总是矜持、谨慎,别人夸我,我也不会顺竿爬,反而觉得一阵惶恐,谦虚得要命。

只有面对小姨时,我才会大大方方地坦承自己的骄傲与**,还恨不得把自己获得的所有优异全部讲给她听。

或许是因为她温柔明亮的眼神,也或许是因为她从来不吝啬于夸奖,不像其他长辈一样总是泼冷水式的表扬。

她哈哈大笑,笑声温柔而爽朗,用手指勾了勾我的下巴,“小样儿,这么厉害呢。”

我真心觉得小姨真的又美又帅,我爱我小姨。

我嘻嘻傻笑着,挽着她胳膊往包间走,真实的笑容就是这样,轻松自然,不刻意,不用糊一块僵硬的橡皮泥面具挂在脸上,笑起来肌肉酸硬,咔嚓咔嚓往下掉泥星子。

二舅见到小姨自然是一番哥哥式的关心外加批评教育。

大舅则是个老实头模样的笑面虎,他其实并不关心小姨究竟过得怎么样,只是见到大家都凑上去关心,他也假模假式地嘘寒问暖几句罢了,还不如我二舅来得真心,虽然后者有一大半是在满足自己高高在上的说教癖。

只有我姥姥、我大姨和我妈她们三个人是真心替我小姨操心,我小姨特立独行,思想前卫,从小就不怎么听话,她是一位超厉害的设计师兼摄像师,拿过好多奖,还开了一家咖啡店。

但这些事业上的成功与光环通通打动不了以我妈为代表的封建传统人士,他们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你怎么还不结婚啊?女人得生个孩子啊!

菜还没上,大人们在一边说话,我们小孩玩自己的,但我还是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在说什么。

我姥姥一个劲儿地嘟囔唠叨,我大姨恨铁不成钢,我妈更多的还是担心。

大姨言辞恳切。

“……前两天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多好啊,虽然说离婚带了个孩子,人也有点矮,但老实,顾家,这不就很好了吗?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将来老了也有个伴,不能动了的时候照顾你……”

小姨笑嘻嘻,剥了颗瓜子吃,“啊?我怕等不到老了,先被气死了。”

我大姨直翻白眼,瞪着眼睛说不出话,哆哆嗦嗦指着我小姨,哆嗦了会儿又把手放下了,碍于太多人在场,她也不好直接说我小姨。

不过这也没办法,谁叫她平日里动不动就给我妈和我小姨打电话,吐槽完老公吐槽儿子,天天说自己早晚被气死,大倒苦水的。

我大姨败下阵来,我妈顶上,她的策略就是大打感情牌。

“姐,不能这样啊,你看看你都四十好几了,还不结婚,也没个孩子,科技再发达也不行啊,你以后怎么办?妈晚上都愁的睡不着觉,我和大姐也睡不好,都记挂着你。”

小姨体贴地拉过我妈的手,“不要紧,你们以后再想我想得睡不着就给我打电话,要不然就起来看会儿电视,练会儿瑜伽也行啊。”

我妈:“……”

大姨:“……”

我觉得我妈跟我大姨快要被小姨气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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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年马月兔子日
连载中芋泥小火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