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魂丝成链

晨露在窗台上凝结成珠时,沈玦发现脚踝的魂丝起了变化。

那些原本纤细的黑色丝缕不知何时交织成了锁链的模样,链节上缠绕着细碎的红光,像用凝固的血线编织而成,每动一下都能听见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 那是江烬的执念凝结到极致的征兆。

江烬正坐在门槛上打磨一块玄铁碎片,晨光透过他半透明的魂体,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的动作很专注,侧脸的轮廓在曦光里显得柔和了些,只是眼尾的红痕依旧醒目,像未干的血渍。

“它会保护你。”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自豪,仿佛在展示一件精心打造的宝物。

沈玦低头看着脚踝的魂链,指尖刚触碰到冰冷的链节,就被一股灼热的力道弹开。

链身上浮现出繁复的纹路,仔细看去竟是忘川特有的缚魂咒,三百年前江烬曾用这咒语护住暗格里的他,如今却成了锁住他的枷锁。

“保护?” 他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带着自嘲,“还是囚禁?”

江烬打磨玄铁的动作顿了顿,碎片边缘的寒光映在他眼底,泛起细碎的红。

“都一样。” 他轻声说,把磨得锋利的碎片递过来,尖端闪着慑人的冷芒,“你看,这样就没人能再伤你了。”

那碎片的形状很奇特,像是从玄甲上劈下来的一角,边缘还残留着干涸的暗红 —— 或许是当年的血。

沈玦没有接,只是看着他指尖的红绳。

那截腐烂的绳子不知何时被新的丝线缠绕过,虽然依旧带着死气,却比之前紧实了许多。

“你昨晚又进我梦里了。” 他换了个话题,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问的还是那些话。”

江烬的耳尖微微泛红,像被戳破了秘密的孩子,慌忙把玄铁碎片藏到身后。

“我……” 他张了张嘴,眼神有些闪躲,最终还是执拗地抬起头,“我只是想知道,没有我的日子,你是不是……”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眼底翻涌的嫉妒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玦转身往里屋走,魂链拖在地上发出哗啦的轻响,像拖着一条无形的影子。

三百年前他就知道江烬的占有欲有多强,那时忘川边飞过一只停在他肩头的蝴蝶,都被他面无表情地捏碎了翅膀。

只是没想到三百年过去,这份占有欲不仅没减,反而疯长成了足以将两人都拖入深渊的藤蔓。

“我去换件衣服。” 他留下这句话,刻意忽略了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

魅魔的衣袍本就轻薄,昨夜被雨水打湿后更显贴身,锁骨处的旧痕若隐若现,他知道江烬的目光一直黏在那里,像贪婪的野兽盯着猎物的伤口。

内屋的铜镜蒙着层薄灰,沈玦用袖子擦拭时,看到镜中自己的倒影有些异样。

他的身后缠着无数根透明的丝线,一端系在脚踝的魂链上,另一端延伸向窗外,最终没入江烬体内 —— 原来这魂链早已将他们的魂体连在了一起,江烬能感知他的情绪,他也能隐约触到江烬心底的恐慌。

“在看什么?” 江烬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水汽般的湿冷。

他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手里还攥着那截红绳,绳头缠着的玄铁碎片闪着寒光。

沈玦放下袖子挡住镜中的丝线,转身时撞上他近在咫尺的胸膛。

江烬的魂体比昨日凝实了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传来的震动,像闷雷滚过忘川的河床。

“没什么。” 沈玦推了推他,指尖触到他白衫下凸起的肩胛骨,那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旧伤,是当年为护他被天界法器所伤,“你的魂体在好转。”

江烬抓住他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力道大得不容抗拒。

“因为有你。” 他的眼神灼热,带着毫不掩饰的偏执,“魅魔的精气能滋养魂魄,尤其是…… 你这种心里全是我的魅魔。” 他低下头,鼻尖蹭过沈玦的锁骨,温热的呼吸烫得那道旧痕微微发颤。

沈玦猛地偏头躲开,魂链因他的动作勒紧,脚踝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江烬!” 他的声音带着怒意,更多的却是无力,“你就不怕我像当年那些修士说的一样,吸干你的魂魄?”

江烬笑了起来,眼尾的红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妖异的光。

他抬手抚上沈玦的脸颊,指尖的温度比寒冰更冷,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那就让你吸干。” 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虔诚,“能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

这句话像根针,狠狠扎进沈玦的心脏。

他看着江烬眼底深藏的绝望,突然想起昨夜风中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 或许江烬的魂体好转并非因为他的精气,而是靠吞噬别的魂魄维持,就像他从无间狱逃出来时那样。

“你是不是又……” 沈玦的话没说完就被江烬捂住了嘴。

江烬的掌心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像是刚沾过血,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深的偏执取代。

“别问。” 他低吼道,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只要你在我身边,别的都不重要。” 魂链随着他的情绪剧烈震颤,勒得沈玦脚踝的皮肉渗出细密的血珠,与链上的红光融为一体,像某种诡异的献祭。

沈玦看着他眼中的疯狂,突然就明白了。

有些真相太过残酷,连疯魔的江烬都不敢让他知道。

他顺从地闭上嘴,任由江烬将头埋在他颈窝,感受着他颤抖的呼吸和魂体传来的战栗 —— 这个用锁链锁住他的鬼煞,其实比谁都害怕失去。

白日的时光在诡异的平静中流逝。江烬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堆破旧的玄甲碎片,在院子里拼凑着,嘴里念念有词,时而暴躁地将碎片扫落在地,时而又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残片上的纹路。

沈玦坐在廊下翻晒草药,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呓语,拼凑出些模糊的片段。

“这里该有块护心镜……”

“玄铁要在忘川的黑风里淬炼……”

“他怕疼,要把棱角磨平……”

沈玦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江烬在拼凑当年的玄甲。

那个曾护住他的铠甲,如今成了江烬混乱记忆里唯一的锚点。

他起身走过去,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片,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刻痕 —— 那是江烬的名字,三百年前他亲手刻上去的。

“这里少了块鳞片。” 沈玦轻声说,指着甲胄胸口的位置。

江烬猛地抬起头,眼尾的红痕瞬间亮了起来,像点燃的火星。

“你记得!” 他惊喜地抓住沈玦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你也记得对不对?”

沈玦没有回答,只是将碎片放回他手里。

三百年前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那时他总在江烬练剑时坐在一旁,看着玄甲在黑风里泛着冷光,听着他说 “等我攒够功德,就带你去人间看桃花”。

可桃花还没开,天界的清剿就来了。

“我想不起来了……” 江烬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被戳破的气球,“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把脸埋在冰冷的甲片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魂链再次勒紧,沈玦能感觉到他心底的恐慌,像个即将失去珍宝的孩子。

沈玦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江烬的魂体很凉,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熟悉感。“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他轻声说,指尖穿过他的发丝,“我们可以慢慢拼凑。”

江烬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反手紧紧抱住了他,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别离开我。” 他喃喃地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沈玦,求你……”

暮色四合时,沈玦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他知道这是江烬搞的鬼,魂链上的红光变得格外明亮,正源源不断地往他体内输送着困意。

“别反抗。” 江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今晚…… 我想带你回忘川看看。”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沈玦闻到了熟悉的兰草香,像三百年前那个雪夜,江烬把他裹在玄甲里时闻到的味道。

他又进入了江烬的梦境。

这里不是忘川,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曼殊沙华开得如火如荼,像铺了一地的血。

江烬穿着三百年前的玄甲,正坐在花海中央擦拭长剑,阳光透过他的身影落在花瓣上,泛着奇异的光晕。

“你来了。” 他抬起头,眼神里没有疯癫,只有熟悉的温柔,像从未经历过无间狱的折磨。

沈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魂链依旧存在,只是变成了红色的丝线,缠绕在两人之间。“这里是……”

“我们的幻境。” 江烬走过来,用剑鞘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没有天界的人,没有恶鬼,只有我们。” 他的指尖抚过沈玦锁骨的旧痕,那里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像是被阳光晒暖了。

沈玦任由他牵着穿过花海,脚下的花瓣发出细碎的声响,像三百年前他踩在江烬营帐前的兰草叶上的声音。

“你还记得这个吗?” 江烬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香囊,里面装着干燥的兰草花,“你说带着它就不会做噩梦。”

沈玦的眼眶微微发热。这个香囊是他亲手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江烬视若珍宝,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你……” 他想问江烬是不是恢复记忆了,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嘴。

江烬的吻带着阳光的温度和曼殊沙华的甜香,与他现实中冰冷的触感截然不同。

他的手紧紧攥着沈玦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怕他消失。

“别离开我。” 他在吻的间隙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永远别离开。”

沈玦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个虚假的幻境里。

他知道这只是江烬的执念构建的牢笼,可这里的江烬没有疯癫,没有阴湿,只有三百年前的温柔,让他无法抗拒。

不知过了多久,花海开始褪色,曼殊沙华的颜色渐渐变得暗淡,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

江烬的身影也开始变得透明,玄甲上浮现出无间狱的锁链印记,眼尾的红痕重新变得醒目。

“他们来了……” 他突然惊恐地抓住沈玦,眼神里的温柔被疯狂取代,“他们又来抢你了!”

幻境瞬间崩塌,沈玦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窗外的月光惨白,江烬正跪在床边,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脚踝,魂链上的红光与他眼底的红痕融为一体,像两团燃烧的鬼火。

“你别走!” 他嘶吼着,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恐惧,“我不让你走!”

沈玦看着他疯癫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江烬又被噩梦困住了,那些无间狱的记忆碎片总是在梦里将他拖入深渊。

“我没走。” 沈玦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江烬的头发,“我在这里。”

江烬抬起头,眼神涣散,像是没认出他。

“你是我的……” 他喃喃自语,指尖顺着魂链往上爬,最终停在沈玦的锁骨处,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那道旧痕抠下来,“只能是我的……”

他低下头,用牙齿轻轻啃噬着那道旧痕,动作带着孩童般的执拗和野兽般的占有欲。

沈玦没有反抗,只是闭上眼睛,任由疼痛和某种奇异的快感交织着席卷全身。

魅魔的本能让他渴望强大的魂魄,而江烬的执念,恰是世间最烈的火焰,足以将他焚烧殆尽,却又让他甘之如饴。

“疼吗?” 江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停下动作时,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和自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沈玦摇了摇头,指尖抚过他嘴角的血迹 —— 那是从自己锁骨处蹭到的。

“江烬,” 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别再做噩梦了。”

江烬没有说话,只是重新将头埋在他颈窝,像只寻求庇护的兽。

魂链轻轻颤动着,在两人之间发出细碎的声响,像一首无声的歌谣,唱着三百年的羁绊和痛苦。

沈玦看着窗外惨白的月光,知道这场用执念编织的缠缚,才刚刚开始。

江烬的魂链锁住了他的身体,而他心底,却早已将魂魄交了出去。

或许从三百年前那个雪夜开始,他们就注定要这样纠缠下去,用疼痛滋养羁绊,用疯魔证明存在,直到魂体燃尽的那一刻。

晨鸡报晓时,沈玦发现脚踝的魂链又变了模样。

那些红色的链节上开出了细小的黑色花朵,花瓣边缘泛着荧光,仔细看去竟是由无数个 “玦” 字组成 —— 那是江烬用自己的魂血浇灌出的印记,将他的名字刻进了每一寸链节,也刻进了沈玦的骨血里。

江烬还在沉睡,眉头却舒展了些,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像是在做一个甜蜜的梦。

沈玦低头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又看了看脚踝的魂链,轻轻叹了口气。

自己再也离不开了。

这条由执念和旧痕编织而成的锁链,早已将他们牢牢捆在一起,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无论是清醒,还是疯魔,都再也无法分割。

而这缠缚的滋味,痛彻心扉,却又带着一丝让人沉沦的甜,像三百年前江烬渡给他的魂火,烫得他魂体发颤,却又舍不得放开。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红绳缚玦
连载中阿恙无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