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云时，古宅的窗纸被晨露浸得发潮，透出灰蒙蒙的亮。沈玦是被一阵细碎的响动惊醒的，睁眼便看见江烬蹲在他脚边，指尖正缠着那截腐烂的红绳，一圈圈绕在沈玦脚踝的魂丝上，像是在编织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
“醒了？” 江烬抬头看他，眼尾的红痕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色泽，指尖的动作却很轻，生怕弄疼了他，“我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是镇上的人。” 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像盯着猎物的狼，“他们会不会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沈玦的心头泛起一阵疲惫的涩意。
这已经是江烬第三次问类似的话了。
自昨夜他蜷缩在沈玦脚边睡去后，便像是把 “占有” 刻进了本能里，连沈玦抬手拂去落在肩头的灰尘，都会引来他警惕的目光，仿佛那微不足道的动作里藏着逃离的企图。
“不过是些凡人。” 沈玦挪了挪脚，魂丝立刻收紧，勒得他皮肉发疼，他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那冰凉的丝缕嵌进血肉，“他们看不见我，更带不走我。” 魅魔本就擅长隐匿身形，若不是江烬用魂丝将他强行缚在此处，寻常人连他的影子都摸不着。
可江烬显然不信。他猛地抓住沈玦的脚踝，指腹死死按在魂丝勒出的红痕上，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那印记刻进骨头里。
“他们会的。” 他的声音发颤，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偏执，“他们会用甜言蜜语哄你，会用好看的东西引诱你，就像…… 就像当年那些人一样。”
他的话语突然卡顿，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像是被什么尖锐的记忆碎片刺痛了。
沈玦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心头那点因被束缚而生的烦躁，忽然就淡了下去。
他知道江烬说的 “那些人” 是谁 —— 三百年前，天界清剿前，确实有不少觊觎魅魔精气的修士和恶鬼，试图从江烬身边夺走他。
那时的江烬，总是将他护在玄甲之后，黑风里挥剑的身影，比忘川的礁石还要坚硬。
可如今，这道坚硬的屏障碎了，只剩下满心的惶恐和疯癫的执
念。
“我不会跟他们走。” 沈玦的声音放软了些，指尖轻轻碰了碰江烬的发顶，那里依旧带着潮湿的水汽，“三百年前不会，现在…… 更不会。”
江烬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他抬起头，眼尾的红痕里突然滚出两颗浑浊的泪珠，砸在沈玦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沈玦指尖发麻。“真的？” 他小心翼翼地问，像是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你真的不会走？”
沈玦没有回答，只是用指腹轻轻擦去他脸颊的泪痕。
魅魔的指尖带着天生的凉意，却意外地能安抚江烬颤抖的魂体。他看见江烬颈侧有一道浅淡的魂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边缘还在微微泛着黑雾 —— 那是无间狱的恶鬼留下的印记，三百年都未曾消散。
“饿不饿？” 沈玦岔开了话题，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那份沉重的依赖，“我去镇上找点吃的。”
江烬的眼神瞬间警惕起来，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兽。“我跟你一起去。” 他立刻说，手还紧紧抓着沈玦的脚踝，魂丝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震颤，“我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沈玦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拗不过这个疯子江烬，只能点了点头。
镇上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上沾着露水，踩上去湿漉漉的。
江烬亦步亦趋地跟在沈玦身后，白衫上的灰渍在晨光里格外显眼，引来不少路人的侧目。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沈玦的背影，指尖的红绳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一条蓄势待发的蛇。
“你看，他们都在看你。” 江烬突然凑近沈玦的耳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悦，“他们是不是觉得你好看？是不是想对你做什么？” 他的气息里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吹得沈玦耳廓发麻。
沈玦侧头避开他的呼吸，眉头微微蹙起：“凡人的目光，有什么好在意的。”
“不行。” 江烬却很固执，伸手揽住沈玦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动作强势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你的好看，只能我一个人看。谁要是敢多看一眼，我就……” 他的话语顿住，眼尾的红痕又开始加深，像是在回忆某种残酷的刑罚。
沈玦能感觉到腰间的手臂在微微颤抖，那是江烬极力压抑的暴戾。他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江烬的手背：“别惹事。”
江烬的动作僵了僵，最终还是顺从地松开了些力道，却依旧不肯放手，像个耍赖的孩子。“那你要答应我，不许对别人笑，不许跟别人说话，不许……”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像在制定一条条严苛的戒律，每一条都围绕着 “不许离开” 这个核心。
沈玦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听着。他看着路边卖包子的摊贩掀开蒸笼，白色的热气在晨光里氤氲成一片模糊的光晕，忽然想起三百年前，江烬也曾在忘川边，用头盔给他烤过野鸟。
那时的火光照着江烬冷硬的侧脸，竟也有几分人间烟火气。
“老板，两个肉包。” 沈玦停下脚步，声音清冽得像山涧的泉水。
摊贩是个憨厚的中年男人，笑着递过包子：“客官慢用，刚出笼的，热乎着呢。”
沈玦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温热的油纸，手腕就被江烬猛地攥住了。
“别碰他！” 江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戾气，眼尾的红痕瞬间红得像要滴血，“他想对你做什么？是不是想趁机碰你？”
摊贩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手里的蒸笼盖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滚出几个雪白的包子。周围的路人也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江烬！” 沈玦低喝一声，试图挣脱他的手，“你冷静点！”
可江烬像是没听见，只是死死盯着那个摊贩，魂体周围开始弥漫起淡淡的黑雾，空气中隐约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 —— 那是无间狱的刑罚声，三百年的折磨，让他早已分不清凡人的善意和恶意。
“他碰你了……” 江烬的声音发颤，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他碰了你的手…… 就像当年那些人一样…… 他们都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他的记忆又开始混乱，过往的阴影和眼前的场景重叠在一起，让他瞬间陷入了疯狂。
沈玦能感觉到腰间的魂丝在剧烈震颤，勒得他骨头生疼。
再这样下去，江烬会彻底失控，到时候不仅会伤及无辜，还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 他能感觉到镇上有修士的气息，虽然微弱，却足以察觉到鬼煞的存在。
“没人能抢走我。” 沈玦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反手握住江烬的手，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你看，我在这儿，一直在你身边。”
他抬起两人交握的手，让江烬看清他们手腕相贴的地方，那里有魂丝相连，有温度相触，是真实存在的羁绊。
“他只是个卖包子的凡人，没有别的意思。” 沈玦耐心地解释着，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就像当年…… 你给我烤野鸟时，也只是想让我填饱肚子一样。”
提到 “烤野鸟”，江烬的眼神明显恍惚了一下，眼尾的红痕淡了些。
他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又看了看那个吓得脸色发白的摊贩，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松开了攥着沈玦的手，却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像是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对不起。” 沈玦向摊贩道歉，又多付了几个铜钱，捡起地上的包子，拉着江烬快步离开了人群。
走到僻静的巷口，沈玦才停下脚步，将一个肉包递给江烬。
“吃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凡人的食物，或许能让你想起些什么。”
江烬却没有接，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委屈和不安。
“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指尖轻轻碰了碰沈玦的手背，“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 只是怕……”
“我知道。” 沈玦打断他的话，将包子塞进他手里，“我知道你怕。” 他看着江烬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尾那抹挥之不去的红痕，忽然就明白了。
无间狱三百年的折磨，不仅啃噬了他的记忆，还磨灭了他的安全感，只剩下疯癫的执念，作为守护自己的最后一道屏障。
江烬拿着包子，却没有吃，只是用指尖反复摩挲着温热的油纸。
“这个…… 和当年的野鸟不一样。” 他喃喃地说，眼神有些迷茫，“那个更香，带着你的味道……” 他的话语又开始混乱，像是在拼凑破碎的记忆碎片。
沈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手里的包子。肉汁的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暖不了心底的寒凉。
江烬的记忆就像一个布满裂痕的瓷瓶，稍微一碰，就可能彻底碎裂。而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捧着，既怕它碎了，又怕永远无法看清里面的真相。
回到古宅时，日头已经升高了。江烬依旧紧紧跟在沈玦身后，手里还攥着那个没吃的肉包，像是握着什么重要的信物。
他突然停下脚步，指着院角那棵老槐树，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
“那里…… 是不是应该有棵兰草？” 他不确定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
沈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只有一堆枯枝败叶，哪有什么兰草。可他的心却猛地一跳 —— 三百年前，他确实在江烬的营帐前种过一株兰草，那是他从人间带过去的，据说能安神。
“你记起来了？” 沈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江烬却摇了摇头，眉头紧紧皱起，像是在努力回忆，却什么也抓不住。
“我不知道……”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头好疼…… ”
沈玦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尖传来他魂体剧烈的震颤。
“别想了。” 他急切地说，“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没关系的。”
可江烬却像是没听见，只是死死抓着沈玦的手臂，指节泛白，魂丝勒得沈玦的脚踝几乎要出血。
“兰草…… 红绳…… 玄甲……” 他语无伦次地念着，像是在念什么咒语，“还有…… 火…… 好多火……”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别烧…… 别烧他……” 江烬嘶吼着，猛地推开沈玦，踉跄着后退几步，双手抱着头，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是我…… 是我错了…… 别伤害他……”
沈玦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看着他疯狂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江烬又陷入了三百年前的回忆碎片里 —— 那天界清剿的烈火，那玄甲破碎的脆响，那撕心裂肺的守护。
“江烬！醒醒！” 沈玦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着，“火已经灭了！我在这里！我没事！”
江烬猛地抬起头，眼神涣散，眼尾的红痕红得像血。
他看着沈玦，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恐惧。“你是谁？” 他嘶哑地问，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戒备，“你不是他…… 他已经被烧死了…… 被我亲手……”
他的话语没有说完，就猛地捂住了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魂体剧烈地波动着，边缘开始变得透明，像是随时都会消散。
“不…… 不是的……” 他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痛苦，“我把他藏起来了…… 他没事…… 他在等我……”
沈玦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眶突然就红了。他伸出手，紧紧抱住了江烬颤抖的身体。
魅魔的身体带着天生的凉意，却努力地想要传递一丝温暖给怀里的魂体。
“我在这里。” 他在江烬耳边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江烬，我在这里等你。等你记起我，等你…… 记起我们的一切。”
江烬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唤醒了。他僵硬地伸出手，回抱住沈玦，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沈玦……” 他终于叫出了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和依赖，“别离开我…… 求求你……”
沈玦能感觉到颈窝处传来冰凉的触感，那是江烬的泪水。
三百年了，这个总是把 “别等” 挂在嘴边的男人，终于在他怀里，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他轻轻拍着江烬的背，任由那些冰凉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温暖而破碎的画。
他们的路还很长。江烬破碎的记忆，天界潜藏的危机，还有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真相，都像一颗颗埋在脚下的地雷，随时可能引爆。
可他不怕了。
因为他怀里的这个疯魔，是他三百年的执念，是他锁骨上永远的旧痕，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的羁绊。
“我不走。”沈玦在江烬耳边轻声说，声音坚定得像忘川的礁石，“这一次，我陪着你。”
江烬没有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
魂丝在两人之间轻轻震颤，像是在应和着这个迟来了三百年的承诺。
古宅的风穿过巷口，带来了镇上的喧嚣，也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兰草香，像是三百年前那个雪夜，从未走远。
引导性恋人沈玦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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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残忆如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