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魂丝缠骨

古宅的横梁在暮色里投下歪斜的影子,江烬指尖的魂丝正顺着沈玦的脚踝往上攀爬,像无数条细小的蛇,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渗进来,在皮肤上留下蜿蜒的寒意。

那些漆黑的丝缕穿过布料缝隙,在苍白的皮肤上勒出细密的红痕,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魂魄深处的战栗,仿佛有把钝刀在骨头上反复切割。

“别费力气了。” 江烬的声音贴着沈玦的耳廓落下,带着潮湿的水汽,像刚从忘川河底捞出来的鹅卵石,凉得沁人。他抬手抚过沈玦颈侧的动脉,指尖的温度比忘川的河水还要冷,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你看,你的心跳多快,就像…… 就像当年在篝火边一样。”

沈玦偏过头避开他的触碰,发丝扫过耳尖,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锁骨处的旧痕又开始发烫,像是有团火在皮下灼灼燃烧,三百年前被牙齿啃咬的痛感突然清晰起来,和此刻魂丝勒紧的疼交织在一起,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魂丝里涌动的执念,像滚烫的岩浆在血管里流淌,既灼得他生疼,又让他的魅魔本能蠢蠢欲动 —— 魅魔对强大魂魄的渴望,早已刻进了骨髓里。

这种矛盾的感觉几乎要将他撕裂。三百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可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疯魔的囚笼。

他看着江烬袖口垂落的红绳,绳头的腐烂处缠着半片玄甲碎片,那是当年江烬护着他对抗天界使者时,被法器劈碎的铠甲残片。

“放开我。” 沈玦的声音冷得像冰,可微微颤抖的尾音却泄露了心绪。

他抬手去掰江烬的手腕,指尖触到对方皮肤时,像碰到了一块万年寒冰,冻得他指尖发麻,“江烬,你现在这个样子,和当年那些想把我当成玩物的恶鬼有什么区别?”

江烬的动作猛地顿住,眼尾的红痕瞬间加深,像被泼了一盆滚烫的血。

他后退半步,玄色的衣摆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看着沈玦的眼神里翻涌着震惊和受伤,仿佛被这句话狠狠刺中了心脏,魂体都在微微震颤,边缘泛起细碎的黑雾。

“我不是……” 他急切地辩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只是…… 只是怕你再跑掉。” 他伸出手想去碰沈玦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指尖抖得厉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挥舞了几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那截腐烂的红绳在他指间晃悠,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我记不清很多事了。” 江烬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迷茫,喉结上下滚动,“可我记得要找到你,记得不能让你离开。他们说我是鬼煞,是怪物,可只要能留住你,做怪物又何妨?”

沈玦看着他这副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他想起三百年前那个总是冷着脸的鬼将,那个会在深夜笨拙地给受伤的他包扎伤口,用烧红的玄铁片烫炙草药,药汁溅在铠甲上发出滋滋的响;会在天界使者面前不动声色地将他护在身后,玄甲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挡住所有探究的视线。

眼前的人明明和记忆里的轮廓重合,却又陌生得让人心头发颤。

夜幕彻底降临,古宅里只剩下月光从破窗棂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银。

墙角的蛛网沾着几粒夜露,在月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江烬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件破旧的披风,那披风的边角已经磨损,绣着的云纹被虫蛀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他笨拙地披在沈玦肩上,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那披风上带着浓重的尘土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却意外地能抵御夜寒。沈玦低头看着披风上的褶皱,突然想起三百年前江烬的玄甲,冰冷的金属外壳下,总藏着一块被体温焐热的护心镜,每次他冷得发抖时,江烬就会把那块镜牌解下来塞进他怀里。

“冷吗?” 江烬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像只摇尾乞怜的大型犬。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忘川的风比这里冷多了,当年你总说冷,我就把玄甲脱下来给你……” 他的话语突然顿住,眉头紧紧皱起,像是被什么痛苦的记忆攫住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我…… 我记不清了……”

沈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能感觉到江烬的魂体极不稳定,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魂丝的震颤变得剧烈起来,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着他的脚踝,那是江烬痛苦时的共鸣。

无间狱的岁月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才能把一个铮铮铁骨的鬼将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被狱火日夜焚烧,还是被万鬼啃噬魂魄?

“当年……” 沈玦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开?”

江烬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人从背后狠狠捅了一刀。眼尾的红痕瞬间变得妖异,像两抹凝固的血,顺着眼角往下蔓延,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扭曲的纹路。

他猛地抓住沈玦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指节泛白,魂丝因为他的暴怒而剧烈震颤,勒得沈玦脚踝的皮肉几乎要嵌进骨缝里。

“你还敢问!” 他嘶吼着,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像是刚从血池里爬出来,“你是不是早就和天界的人串通好了?是不是早就想离开我了?他们给你的好处,比我给你的多,是不是?”

沈玦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手腕处传来剧烈的疼痛,骨头像是要裂开一样。可他看着江烬眼中的痛苦和挣扎,那些翻涌的血丝里藏着的绝望,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反抗。

他甚至能感觉到江烬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像是在害怕什么,怕他说出那个残忍的答案。

“我没有。” 他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三百年,我一直在等你。我吸食的每一缕**里,都掺着你的影子。”

这句话仿佛有某种魔力,江烬眼中的暴戾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迷茫和委屈。

他松开沈玦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刚才捏出的红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易碎的瓷器。然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脊背剧烈地颤抖着,喃喃自语:“我记不清了…… 别逼我…… 头好疼…… ”

沈玦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一片酸涩。他手腕上的红痕清晰可见,和脚踝处的魂丝红痕相映成趣,像两圈耻辱的印记。

可他却顾不上这些,只是定定地看着江烬。他能感觉到江烬的魂体在剧烈波动,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带着无间狱特有的硫磺味。那些被啃噬的记忆碎片一定很痛苦,否则这个连天界都敢对抗的男人,不会露出如此脆弱的姿态。

他试探着伸出手,指尖悬在江烬的头顶上方,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轻轻放了下去。

江烬的头发很软,带着潮湿的水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海藻。江烬的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有躲开,只是颤抖得更厉害了,像只被暴雨淋湿的幼兽。

“别怕。” 沈玦的声音温柔得不像他自己,带着一丝连他都未察觉的纵容,“我在这里,不逼你了。” 他的指尖穿过江烬的发丝,触到他滚烫的头皮,那里的温度高得惊人,像是在发烧。

江烬缓缓抬起头,眼中的红痕已经淡了许多,只剩下浓浓的依赖和偏执。

他抓住沈玦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烫得沈玦指尖发麻。

“别离开我。” 他低声哀求,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恐惧,像个即将被抛弃的孩子,“沈玦,求求你,别再离开我了。我一个人在无间狱…… 好黑…… 好冷……”

沈玦看着他眼中的恐惧,心中一软。他想起三百年前那个总是把 “别等” 挂在嘴边的江烬,那个宁愿自己魂飞魄散也要护他周全的江烬。

原来他当年并非魂飞魄散,而是被打入了无间狱,那个连恶鬼都闻之色变的地方。

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靠吞噬狱卒魂魄续命,该是何等的痛苦?

“我不走。” 沈玦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至少现在不走。”

夜渐渐深了,古宅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还有远处传来的几声野猫叫,凄厉得像婴儿的啼哭。

江烬不知何时靠在了沈玦的腿上,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却依然紧紧抓着他的手,仿佛那是救命稻草。他眉头依然紧紧皱着,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泪珠,像是在做什么噩梦,嘴里时不时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别…… 走…… 火……”

沈玦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尾那抹挥之不去的红痕,轻轻叹了口气。

月光透过破窗棂照在他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阴鸷,多了几分脆弱。沈玦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平他皱着的眉头,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

他知道,从江烬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而这条用三百年执念凝成的魂丝,不仅锁住了他的身体,更锁住了他那颗早已沉寂的心。魅魔本不该有如此沉重的羁绊,可他却甘之如饴。

沈玦伸出手,轻轻抚上江烬的脸颊,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能感觉到魂丝里涌动的执念,那是江烬三百年的思念和痛苦,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可不知为何,他却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 有一丝久违的安心。就像漂泊了三百年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哪怕这个港湾布满了荆棘。

或许,魅魔的本能不仅让他渴望强大的魂魄,更让他无法抗拒这份深入骨髓的羁绊。

无论未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至少现在,他们终于再次相遇,哪怕是以这样一种荒唐而痛苦的方式。

月光透过破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在地上投下交缠的影子,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江烬的呼吸渐渐平稳,眉头也舒展开来,嘴角甚至微微上扬,像是在沈玦的陪伴下,终于找到了片刻的安宁。他的魂丝也变得柔和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红痕也淡了许多。

而沈玦则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无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期待。

他想起三百年前江烬在篝火边给他讲故事的样子,讲忘川河里的千年老龟,讲奈何桥边的孟婆,讲那些他从未见过的三界奇闻。那时的江烬,眼中的鬼火是温暖的,不像现在这样冰冷。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的红痕,又看了看江烬熟睡的脸。

或许,他们真的能找回过去的时光。哪怕要付出一些代价,哪怕要面对天界的追杀,哪怕要解开那些痛苦的记忆碎片。

夜风从破窗棂钻进来,吹动了沈玦的发丝,也吹动了江烬额前的碎发。

披风滑落了一角,沈玦伸手将它拉好,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他能闻到披风上淡淡的兰草香,那是三百年前他种在江烬营帐前的草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在他身上闻到熟悉的味道。

远处传来鸡鸣声,天快要亮了。

沈玦知道,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他和江烬的故事,也将翻开新的一页。那些隐藏在记忆深处的秘密,那些三百年前的真相,终将在日光下无所遁形。

他低下头,在江烬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像三百年前无数个夜晚那样。然后轻声说:“江烬,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等你。等你记起一切,等你…… 重新喜欢我。”

江烬在睡梦中似乎听到了什么,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然后往沈玦怀里蹭了蹭,像只寻求温暖的猫。

魂丝轻轻颤动了一下,在两人之间搭起一座无形的桥梁,将两颗饱经沧桑的心紧紧连在一起。

这场迟来了三百年的重逢,注定会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可他已经准备好了,无论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光明坦途,他都会陪着江烬走下去,直到解开所有的谜团,抚平所有的伤痕。因为他锁骨上的旧痕,早已和江烬的魂魄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割。

纯爱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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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绳缚玦
连载中阿恙无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