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尽头的风带着铁锈味,吹得沈玦鬓角的发丝贴在脸颊上。
江烬用长枪挑开最后一道藤蔓时,晨光正顺着石缝淌进来,在他玄甲的裂痕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像谁撒了把星星进去。
“前面是乱葬岗。” 江烬侧身护着沈玦穿过洞口,枪尖的寒光扫过丛生的荆棘,“三百年前这里是天界处理罪魂的地方,后来被无间狱的恶鬼占了,成了连通两界的中转站。”
沈玦低头看着脚踝的金痕,那里正随着靠近乱葬岗而微微发烫。
魂魄相连后,他对阴邪之气的感知比从前敏锐了十倍,此刻整片荒地都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像是无数魂体腐烂后凝结的脓水。
“他们在祭献。” 沈玦的指尖泛起淡紫色,魅火在掌心明明灭灭,“用生魂喂养通道。”
江烬的脸色沉了下去。他抬手按住沈玦的肩,玄甲的虚影在两人周身展开,将那些弥漫的戾气隔绝在外。
“别用精气探查,这里的魂体被下了咒,会反噬。”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枪尖指向远处那棵歪脖子槐树 —— 树杈上挂满了风干的尸骨,骨缝里还嵌着金色的符咒,正是天界常用的镇魂咒。
沈玦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些尸骨的脚踝处都有圈深可见骨的勒痕,形状竟与魂链的链节一模一样。
“是…… 是被魂链拖死的?”
“是狱主的试用品。” 江烬的声音冷得像冰,眼尾的红痕里燃起幽火,“他一直在研究怎么用天界的符咒强化魂链,这些都是失败的祭品。”
风突然变向,卷着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沈玦猛地抓住江烬的手腕,指尖指向乱葬岗中央 —— 那里的地面正在翻涌,无数只苍白的手从土里伸出来,抓着锁链的一端往地下拖拽,而锁链的另一端,竟缠着个半透明的少年魂体。
“救…… 救我……” 少年的惨叫被泥土吞没,只剩下锁链摩擦的刺耳声响。
他的魂魄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就开始溃烂,露出里面淡金色的魂核 —— 那是未被污染的生魂,正是狱主最渴求的祭品。
江烬没有丝毫犹豫,长枪化作银龙直刺地面。
玄甲的金光撞上土层时,那些抓着锁链的鬼手瞬间化为飞灰,露出底下黑黢黢的通道,隐约能看见闪烁的幽冥鬼火。
“抓紧我!” 江烬拽着沈玦跃过少年的魂体,枪尖在落地的刹那炸开,将涌上来的黑雾劈成两半。
沈玦趁机甩出魅火,淡紫色的光网将少年的魂体裹住,往乱葬岗边缘送去:“顺着光跑,别回头!”
少年连滚带爬地消失在晨光里,而通道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被惊动了。
江烬将沈玦护在身后,玄甲上的裂痕突然发出嗡鸣,那些曾经的伤疤正在重新裂开,溢出的金光在地面凝成复杂的阵纹。
“是狱主的分身。” 江烬的声音带着吃力,魂核的光芒透过甲胄映在沈玦脸上,“他把自己的魂体拆分了无数块,镇守所有连通两界的通道。”
黑雾中缓缓升起个模糊的身影,身高足有三丈,浑身覆盖着流脓的铠甲,锁链从他的琵琶骨穿入,末端还挂着些破碎的魂体。
最骇人的是他的脸 —— 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张拼凑起来的假面,左眼嵌着天界的玉珏,右眼却是团跳动的鬼火。
“江烬…… 还有他的小祭品……” 假面发出齿轮摩擦般的声响,锁链突然暴涨,带着破空声抽向两人,“终于…… 凑齐了……”
江烬旋身甩出长枪,枪尖的金光与锁链碰撞时,激起漫天的火星。
沈玦趁机绕到假面身后,魅火顺着锁链往上攀爬,却在触及铠甲的瞬间被弹开,指尖传来灼伤的剧痛。
“他的铠甲上有天界符咒!” 沈玦疼得倒抽冷气,看着自己冒烟的指尖,“是金甲使者那种!”
假面发出桀桀的怪笑,锁链突然分化出无数分支,像毒蛇般缠向沈玦的脚踝。
江烬见状怒吼一声,玄甲突然爆裂开来,碎片化作流星雨射向假面,硬生生在铠甲上炸开个缺口。
“用你的火!” 江烬的声音带着血腥味,沈玦这才发现他的肩胛骨被锁链刺穿,魂血正顺着伤口往外涌,“他的魂核在左胸!”
沈玦没有犹豫,将所有魅火凝聚成一道光箭,顺着缺□□进假面的胸膛。
假面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假面裂开的缝隙里喷出黑雾,却在接触到江烬的魂血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滚油遇水般剧烈沸腾。
“魂魄相济……” 假面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你们…… 竟然……”
江烬抓住这个间隙,玄甲碎片突然在假面周身凝成牢笼。
他反手将沈玦拽进怀里,用最后的灵力催动阵纹 —— 那些刻在地上的金光突然升起,将假面和牢笼一起拖向地心,只留下最后一句怨毒的诅咒:“狱主不会放过你们……”
地面塌陷的瞬间,江烬抱着沈玦滚到乱葬岗边缘。
沈玦刚要检查他的伤口,就被他死死按住肩膀。“别碰!” 江烬的声音嘶哑,额头上布满冷汗,“我的魂血里混着狱主的戾气,会伤了你。”
沈玦这才注意到,他伤口流出的魂血是诡异的紫黑色,正顺着皮肤往心脏的方向蔓延。
那些被戾气沾染的地方,皮肤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露出底下淡粉色的魂体。
“你傻吗!” 沈玦的声音带着哭腔,不顾一切地将掌心按在他的伤口上,魅火顺着指尖涌入他的魂体,“我们现在魂魄相连,你的伤就是我的伤!”
金光与紫光在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沈玦能感觉到江烬的痛苦,像有无数把小刀在切割魂体,可他更能感觉到那些潜藏在痛苦深处的温柔 —— 江烬正在拼命压制戾气,生怕伤了他分毫。
“别耗着了……” 江烬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玄甲的碎片散落在地,像摔碎的星辰,“把你的精气收回去……”
“闭嘴!” 沈玦的眼泪落在他的伤口上,竟发出滋滋的声响,那些紫黑色的戾气在接触到泪水的瞬间消退了些,“三百年前你把我推出暗格,这次换我拉你回来!”
他低下头,毫不犹豫地吻上江烬的唇。
魅魔的精气顺着唇齿相接的地方疯狂涌入,带着他所有的温度和执念,像道暖流冲刷着江烬魂体里的戾气。
江烬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想要推开他,却被沈玦死死按住后脑,只能任由那带着兰草香的精气渗入魂核最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江烬伤口的紫黑色终于褪去,露出底下正在愈合的粉色魂体。
沈玦松开他时,嘴唇已经被咬伤,血腥味混着兰草香在舌尖弥漫,像三百年前那个带着血的承诺。
“你……” 江烬的眼眶通红,看着沈玦苍白的脸,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知道。” 沈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我更知道,不能再失去你。”
江烬突然将他紧紧抱住,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他的魂体在微微颤抖,那是后怕,是庆幸,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阳光透过乱葬岗的枯枝落在两人身上,将那些腐烂的气息都驱散了些,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声。
“我们得尽快赶到无间狱。” 江烬的声音贴着沈玦的耳廓响起,带着魂核的温度,“狱主既然开始用生魂祭献,说明他的本体快要苏醒了。”
沈玦点点头,从他怀里抬起头时,突然注意到江烬的胸口有团金光在闪烁。
拉开他的衣襟才发现,那里的魂核上多了个奇异的印记 —— 是朵燃烧的兰草,花瓣的纹路与沈玦掌心的魅火图腾一模一样。
“这是……”
“血契。” 江烬的指尖轻轻抚过那朵兰草,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我们刚才魂魄交融时,自动结成的。以后无论相隔多远,我都能感知到你的安危,你的精气也能随时滋养我的魂核。”
沈玦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的魅火图腾也在发光,形状竟与江烬魂核上的印记完美契合。
他突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老魅魔说过的话 —— 当魅魔愿意为一个人付出所有精气时,就会结成血契,从此生死相随,荣辱与共。
“看来我们这辈子,是真的分不开了。” 沈玦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指尖划过掌心的图腾,“无论是天界的雷火,还是无间狱的黑雾,都拆不散。”
江烬的眼眶更红了。
他握住沈玦的手,将其按在自己胸口的印记上,那里的温度烫得惊人,像有团火在燃烧。
“生生世世,都分不开。”
收拾好行装继续赶路时,沈玦发现乱葬岗的戾气少了许多。
那些挂在槐树上的尸骨,在阳光的照射下竟化作点点荧光,像无数只蝴蝶飞向天际。
江烬说,那是被解救的生魂终于得以安息,在向他们道谢。
“看来我们做了件好事。” 沈玦的心情轻松了些,踢开脚边的碎石,“至少这些魂体不用再当祭品了。”
江烬的脚步顿了顿,突然指向远处的官道:“有人来了。”
沈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个穿青布衫的书生正背着行囊往这边走,手里还拿着张泛黄的画像,不时停下来对着画像打量四周,像是在找人。
“是个凡人。” 沈玦感知了一下,对方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可能是迷路了。”
江烬却皱起了眉,枪尖微微抬起:“不对,他身上有狱主的气息,很淡,像是被人强行种下的。”
书生显然也看到了他们,突然眼睛一亮,快步跑过来,手里的画像被风吹得翻卷起来。
“请问二位见过画上人吗?” 他气喘吁吁地问,将画像递到两人面前 —— 画上是个梳双丫髻的少女,眉眼间竟与沈玦有三分相似,只是嘴角有颗小小的痣。
沈玦的心头猛地一跳。
这画像的笔法很熟悉,是三百年前江南最有名的画师的风格,他曾在江烬收集的人间话本里见过。
“她是你什么人?” 江烬的声音很平静,枪尖却始终没有放下。
书生的眼圈红了:“是我妹妹。三个月前被个穿金甲的仙人带走,说要收她当徒弟,可从此就杳无音信。我循着她留下的香囊气息追到这里,却……”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指着地上的血迹,“却只找到这个。”
那是块绣着兰草的香囊碎片,布料的质地和沈玦行囊里的桃花锦袍一模一样,显然出自同家绣坊。
“金甲仙人?” 沈玦的指尖泛白,“是不是左眼有颗朱砂痣?”
书生连连点头:“是!是他!先生认识他?”
江烬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沈玦也明白了 —— 金甲使者根本没死,他用金蝉脱壳之计骗过了他们,转而继续寻找与沈玦相似的魂魄,好给狱主当替代品。
这个书生的妹妹,就是最新的目标。
“她被带进乱葬岗了?” 江烬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 我跟着脚印追到那棵槐树下,然后…… 然后脚印就没了……” 书生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我听说这里有吃人的恶鬼……”
沈玦突然抓住江烬的手,指尖指向那棵歪脖子槐树 —— 树洞里正透出微弱的金光,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发光。
江烬会意,长枪甩出的瞬间,沈玦已经凝聚起魅火,两人一左一右攻向树洞,动作默契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树洞里果然藏着个阵法,阵眼处绑着个昏迷的少女,正是画像上的姑娘。
她的脚踝上缠着圈金色的锁链,链节上的符咒正在吸收她的生魂,往地下的通道输送 —— 那里显然连通着无间狱。
“解开锁链!” 江烬用枪尖挑飞扑来的恶鬼,玄甲的金光将阵法暂时压制,“符咒要用你的血才能破!”
沈玦没有犹豫,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锁链上。
金色的符咒在接触到他血液的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像被泼了硫酸般迅速融化,露出底下普通的铁环。
少女的魂魄在失去符咒束缚后,立刻化作道白光往远处飞去,留下串清脆的道谢声。
书生见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两人连连磕头。
江烬刚要开口,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乱葬岗中央裂开道巨大的缝隙,涌出的黑雾里传来阵熟悉的怪笑 —— 是那个假面的声音,却比之前清晰了百倍。
“找到…… 真正的祭品了……”
江烬立刻将沈玦护在身后,玄甲的虚影重新凝聚。沈玦却注意到,那裂缝里涌出的黑雾正在避开书生,显然目标只有他们两个。
“你带着他快走!” 沈玦推了江烬一把,指尖的魅火暴涨,“去无间狱!我随后就到!”
“我不走!” 江烬抓住他的手腕,眼神坚定得像忘川的礁石,“要走一起走!”
“听话!” 沈玦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魅火突然化作道屏障将江烬和书生护在里面,“他的目标是我,我引开他们,你趁机去毁了狱主的本体!这是最快结束一切的办法!”
江烬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看着沈玦眼底的决绝,突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自己也是这样把沈玦推进暗格,说着同样的话。
命运的轮回如此相似,只是这次,换成了沈玦要独自面对危险。
“我会去找你。” 江烬的声音嘶哑,突然低头在沈玦的眉心印下一个吻,那里的金痕亮起柔和的光,“无论你在无间狱的哪个角落,我都会找到你。”
沈玦用力点头,转身跃出屏障,魅火在他身后化作漫天星火,像只引路灯笼,朝着黑雾最浓的方向飞去。
江烬看着他消失在裂缝里的身影,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枪,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们走。” 他对吓傻的书生说,声音冷得像冰,玄甲的金光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耀眼,“去无间狱。”
书生愣愣地跟着他走向裂缝,看着这个突然变得气势迫人的 “公子”,突然觉得他的背影像极了话本里那些救世的英雄。
只是没人知道,这位英雄的心脏正在滴血,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黑雾彻底吞噬两人身影的瞬间,江烬回头望了一眼沈玦消失的方向,眉心的吻痕与胸口的血契同时亮起。
“等我。”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等待变成三百年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