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怎么来了?”她斜倚在窗边,顺手捞起案上半壶残酒,“莫不是又来劝我少饮些?”

赵舒意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姐姐微微发抖的手上。

“大理寺少卿,拒绝了家中安排的亲事。”赵舒意轻声道。

赵跃意仰头饮尽杯中残酒,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翻涌的酸涩。

她将酒壶重重搁在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那又如何?”她勾起唇角,笑得满不在乎,“明日还要去醉月楼听曲,哪有闲心理会这些。”

赵舒意忽然按住她的手:“阿姐!”那双与她一模一样的杏眼里盈满心疼,“你明明……”

“明明什么?”赵跃意猛地抽回手,酒壶翻倒。

“明明是个声名狼藉的公主?”

“明明配不上他王家清贵门楣?”

她脸色瞬间苍白。

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舒意,他对我毫无情意。”她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他不过是可怜我罢了。”

“他对谁都很好。”

赵舒意轻轻握住姐姐冰凉的手指,柔声道:“阿姐,你醉了。”

“我让厨房煮碗醒酒汤来。”

转身时,她朝殿外候着的碧桃使了个眼色。

“照顾好你家主子。”

“是。”

那日在秦淮河畔的事情到底还是被传播出去,陆陆续续的就有人开始弹劾王新汲。

“大人!”主簿急得直跺脚,“御史台连上三道折子,说您……”

“说本官结交宫闱,图谋不轨?”他漫不经心地放下笔,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三下,“让他们弹劾。”

“确实有情,但不是私情,是交情而已。”

“大人,”主簿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些弹劾……”

“无妨。”王新汲神色淡然,“我不会让我的事影响到大理寺。”

主薄走了之后,侍从了群才开口:“公子,只怕老爷又会来找麻烦,还不如直接跟三公主撇清关系,一刀两断的好。”

“三殿下虽性情跳脱,然心地纯善。”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已凉。

他想起那日在秦淮河畔,赵跃意醉醺醺地把酒泼在他衣服上。

多年前的赵跃意,坚强倔强,与如今这个风流纨绔的三公主判若两人。

也许深宫如虎穴,她不过是用这副面具保护自己,也保护着自己的妹妹。

了群听到“心地纯善”四个字,差点没绷住表情。

别看三公主表面上风流纨绔,见人总是一副笑眯眯不着调的样子。

还记得当初宫变,这位不会武的三公主,用剑尖挑起一个站在云镜公主对立面的人的下巴,面上的表情很可怕,声音很冷酷:“你挡路了。”

那一剑刺得极稳,鲜血溅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那时他和公子就在远处,亲眼目睹。

血色浸染的地面上,赵跃意执剑的手稳得可怕。

“公子,”了群压低声音,“心地纯善,您忘了当初……”

“我记得。”王新汲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人在深宫,身不由己。”王新汲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不必因一时的看法定义一个人。”

赵舒意站在慈宁宫外,身旁的游心手中捧着几卷手抄佛经。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四殿下真是孝心可嘉。”掌事嬷嬷笑着接过佛经,“太后娘娘见了定会欢喜。”

赵舒意温婉地福了福身,指尖轻轻摩挲着佛经边缘:“皇祖母近日可好些了?”

掌事嬷嬷叹了口气:“昨儿夜里咳了半宿,今晨才用了小半碗燕窝粥。”

她忽然压低声音,“多亏云镜公主送来的雪莲,太医说再服三日就能见效了。”

赵舒意指尖一顿,长睫微微颤动。

她倒是没想到。

赵舒意垂眸,长睫掩去眼底的忐忑:“我会前去大相国寺,为皇祖母祈福,只希望皇祖母能快些好起来。”

她转身时,裙摆扫过殿前石阶。

晨光熹微,赵舒意乘着青帷马车缓缓驶出宫门。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出宫,既是为了皇祖母的病,也是为了……

车帘外,洛京的街市渐渐热闹起来。

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茶楼飘出的琴音交织在一起。

她的眉头舒展开,晚回去些也不会有什么,五妹不是父皇,不会对她要求那么严格。

“殿下,前面就是大相国寺了。”车夫提醒。

赵舒意轻轻整理了一下素雅的衣裙。

今日她特意穿了件月白色的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银钗,这是皇祖母在她及笄时送的。

青石板铺就的台阶被晨露打湿,呈现出深浅两色。

赵舒意扶着侍女的手缓步而上,耳边是悠远的钟声。

“四殿下。”早有人候在门前,双手合十行礼,“方丈已在佛前备好香案。”

她微微颔首。

宝殿内,佛祖金身慈悲垂目。

赵舒意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信女赵舒意,愿以三年吃斋念佛,换皇祖母凤体康安......”

她顿了顿,又轻声道:“也求佛祖保佑信女的手足,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殿外忽然传来沙沙的雨声,初夏的雨来得又急又密。

一时半会儿倒真是回不去了。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石阶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雨势渐急,香客们纷纷躲进回廊避雨。

赵舒意站在檐下,望着雨水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出神。

她伸手接了几滴雨水,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小时候皇祖母握着她的手说:“姑娘家的手这么凉,要好好保暖才是。”

澹尔站在回廊转角处,斜倚着朱漆圆柱,目光穿过雨帘,静静落在檐下的少女身上。

他是来看望母亲一位带发修行的旧友。

在经过偏殿时,无意间瞥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三公主?

他下意识驻足,随即又摇头失笑。

檐下的少女一袭素白襦裙,发间只簪一支银钗,正望着雨幕出神。

她与三公主生的一模一样,可气质却截然不同——三公主赵跃意的眼神总是带着张扬的笑意,而眼前这人眉目温婉,安静得像平静的湖水。

想必这就是三公主的双生妹妹,那位四公主赵舒意了。

先前在秦淮河畔的事,是他有意给那位兄长找些麻烦,绊住他的脚。

他对三公主倒是好奇,不过没有深究的想法。

如今看到这抹身影,明明生着一模一样的脸,却让他鬼使神差地跟了几步。

赵舒意这次出宫是打算在寺庙里多住些日子的。

名义上如此。

她出宫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那些日子流传出来的三姐和大理寺少卿和那位澹尔公子的事情,流传的版本太多,流传最广的就是二男争一女,说什么两位公子为了争做“皇家贵婿”大打出手。

王大人青年才俊,一表人才,也就算了,这个澹尔公子……

她打算找个机会见一面。

晨钟刚刚敲过第三响,赵舒意便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居士服,青丝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鬓。

“殿下,都准备好了。”侍女游心推门而入,带来了一个人,那人身上穿着与赵舒意一模一样的衣裙,连发髻都梳得分毫不差。

赵舒意满意地点点头:“记住,这几日你就待在禅房里抄经,除了送饭的小沙弥,谁都不见。”

那人行礼:“奴婢明白。”

一刻钟后,两位“少年郎君”从寺庙后山的偏门溜了出去。

赵舒意穿着游心提前准备好的靛蓝色男装,将长发束成书生常见的发髻,腰间还煞有介事地挂了把折扇。

“公子,”游心憋着笑,“咱们先去哪儿?”

赵舒意压低声音:“醉月楼。”

她早就打听清楚了,那位澹尔公子近日不在秦淮河畔,常常流连在醉月楼,她倒要看看,这个浪荡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初夏的日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赵舒意与游心沿着山道缓步而行,倒也不觉得累。

“公子,前面拐过弯就是官道了。”游心把地图放到腰间,擦了擦赵舒意额角的汗,“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赵舒意刚要点头,忽然听见前方树丛传来窸窣声响。

她警觉地停下脚步,却见五六个彪形大汉从林中跃出,手中钢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哟,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为首的刀疤脸咧嘴一笑,“正好带回去给兄弟们解闷。”

游心吓得脸色煞白,却仍挡在赵舒意身前:“你们、你们知道这是谁吗?!”

“管你是谁!”山匪一把推开游心,伸手就要去抓赵舒意的手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如惊鸿般掠过。

赵舒意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带入一个带着松木清香的怀抱。

“光天化日,强抢民男?”清朗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几位好大的胆子。”

赵舒意抬头,正对上一双含笑的桃花眼,这人她不认识。

山匪们显然没把这看似文弱的公子放在眼里。

刀疤脸啐了一口:“小白脸少管闲事!”说着挥刀劈来。

澹尔不慌不忙地将赵舒意护在身后,折扇“唰”地展开。只见扇骨中寒光一闪,竟暗藏锋刃!

赵舒意拉着侍女躲到树后,眼睁睁看着那道白影在刀光剑影中游走。

这人使扇子极其顺手,折扇开合间,山匪的兵器纷纷脱手,身上都挂了彩。

片刻,六个山匪已倒了一地。

澹尔收起折扇,转身看向赵舒意:“两位小公子没事吧?”

赵舒意抿紧嘴唇,慌乱地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游心立刻会意,上前一步粗声道:“我家公子天生不能言语,多谢恩公相救。”

赵舒意的声音不像游心,粗一粗能骗过去,何况言多必失,还是装哑巴的好。

澹尔眉梢微挑,目光在赵舒意泛红的耳尖上停留片刻。

他俯身,捡起二人的小包袱,递了过去。

赵舒意低着头接过包袱,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澹尔的指尖,顿时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她慌乱地比划了几个手势,游心赶紧解释:“我家公子说,多谢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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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无间
连载中汀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