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公主留臣在此,有要事相商?”谢和焉长身玉立,目光扫过桌前的人,语气淡漠。

“的确是有一件事,祁州的事情太傅可听说了?”

“祁州出现暴乱,恰逢四殿下微服出行,平息了此事,却受了重伤。”他抬眸,声音沉静。

昨夜,他就收到了密函。

“四哥此举深得民心啊。”赵相隅冷笑一声,指尖划过信件上的“爱民如子”四个字。

“公主想怎么做?”

“先太子与太傅情意深重,四哥更是与五哥幼时交好,当初父皇的遗诏不也——”

她没再说下去,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当时的情形下,她让谁是新皇,谁就是,父皇的遗诏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谢和焉垂眸:“从前的事不必再说了。”

诸多误解,不必解释。

窗外雨丝斜飞。

赵相隅忽然笑了:“太傅如今辅佐新帝,可还顺心?”

“公主不必再试探臣的心意了。”他抬眸,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珍珠梨花簪,心情稍霁。

赵相隅走上前:“一月后是新帝的生辰,先前父皇仙逝,四哥称悲痛欲绝,竟是昏迷了整整两月,此次要是还不来,正好做做文章。”

她勾唇:“要是他来了,那就更好了。”

谢和焉眸光微动:“四皇子若来,必会借机拉拢朝臣。”

他声音低沉:“若不来......”

“那就是他怕了,他心虚,怕跟先太子一样丧命。”赵相隅轻笑,指尖轻轻划过桌案上的图纸,“那就顺水推舟参他个不敬君王的罪名。”

“祁州是祁州,洛京是洛京——”她抬眸,把那图纸一下子丢进火盆,直到烧的只剩灰烬,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他若真敢借着'养病'的由头避而不来,那这'病',就让他永远好不了。”

她可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谢和焉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伸手,替她将簪子扶正。

“臣明白了。”

赵相隅怔了怔,就听他问:“公主为什么去秦淮河畔?”

赵相隅微微挑眉,眸色清冷,语气却带着几分戏谑:“怎么,谢大人以为本宫是去寻欢作乐的?”

谢和焉垂眸,低声道:“臣不敢妄自揣测,只是……秦淮河畔鱼龙混杂,公主万金之躯,若是出了什么事——”

“谢和焉。”她忽然唤他全名,声音不轻不重,却让他心头一紧。

“臣在。”

“你刚刚不高兴,是因为这个吗?”赵相隅忽然抬眸,直直望进他眼底。

谢和焉换上温和的模样:“臣怎敢对公主的事有所不满。”

“靡靡之音,不堪入耳,公主若是想听曲,臣可以为公主遍寻天下名手。”

“谢大人会弹琵琶吗?”

谢和焉神色不变,温声道:“臣不会。”

“那古琴。”

“不会。”

“箜篌。”

“不会。”

“笛子你总会吧?”

“不会。”

赵相隅面色微裂:“谢和焉,你该不会是个音痴吧?”

谢和焉面不改色:“"臣只是……志不在此。”

“那你还能听得出靡靡之音呢?”

谢和焉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臣虽不善音律,但辨忠奸的本事还是有的,秦淮河畔那里的人手段了得,连公主都被迷惑,改日臣一定上书将那里好好清理一番。”

“倒也不必——”

“公主舍不得?”

“是啊,舍不得那里的澹尔公子呢。”

“臣知道了。”

等他走了以后,赵相隅从暗格里拿出个盒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把里面的东西看了个遍。

不对啊,他知道什么了。

小皇帝自从登基以来可谓是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会。

此刻他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面前堆着比他脑袋还高的奏折。

他突然想起前几天赵扶疏教他画乌龟来着,什么样的都有,于是拿起笔悄悄在一个折子下面画了起来。

屏住呼吸,偷偷瞄了眼守在门口的老太监。

正在打瞌睡。

“先画个圆……”他小声嘀咕着,笔尖轻颤,“再画四条腿……”

突然,殿外传来脚步声。小皇帝手一抖,乌龟的尾巴画歪了。

来人意想不到,是淑妃。

脚步声渐近,小皇帝慌乱抬头,正对上淑妃温柔又复杂的目光。

“母、母妃……”他有些惊讶,“您怎么来了?”

“陛下……”她轻唤一声,缓步上前。

小皇帝怔怔地看着母亲走近,这是自他登基后,母妃第一次主动来御书房找他。

淑妃从袖中取出绢帕,轻轻擦拭他手上的墨渍。

小皇帝呆呆地看着母亲温柔的动作,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他小心翼翼地抓住淑妃的衣袖,像是怕她会突然消失一样。

“母妃……”他声音小小的,带着点委屈,“您等我一会儿,我会很快批完这些的,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淑妃的手微微发抖,她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心尖像被针扎似的疼。

她做错了。

“好。”她柔声说,指尖轻轻拂过小皇帝发红的眼角,“以后母妃会常常来看你的。”

赵相隅在门口,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要是她的母妃也还在就好了。

小皇帝的愿望,她实现了。

轻轻靠在朱漆廊柱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头上的簪子,殿内传来小皇帝的笑声。

她悄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赵跃意自从上次从秦淮河畔回来之后就没什么消息,说是那天酒喝多了,喝了醒酒汤都不管用。

是该看看她去。

刚踏进赵跃意的寝殿,就被满室的酒气熏得皱了皱眉。

只见人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手里还握着半瓶酒,见来人也不起身,只凉飕飕地哼了一声。

“还记得有我这个人啊。”她故意拖长了音调。

“这样边喝酒边喝醒酒汤,什么时候才能好。”赵相隅皱眉夺过她手中的酒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肩。

赵跃意“闷哼”一声。

赵相隅的手猛地顿住。她敏锐地察觉到赵跃意那一瞬间的僵硬,以及她苍白的唇色。

“你受伤了?”她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都是旧伤了,没什么。”赵跃意别过脸,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赵相隅不由分说地揭开她肩上的衣物。

衣襟滑落处,露出大片狰狞的疤痕。

赵相隅的指尖悬在半空,微微发抖:“......这是......”

赵跃意慌忙拢好衣衫,强笑道:“没大没小,还掀起我的衣服了。”

“先皇后做的?”

“是。”

赵相隅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出青白。

当初还是让她死的太轻易了。

“怎么会这么久都没好。”

“当初她用刑的时候,反复往上撒些让伤口好不了,反复溃烂的药,因此即便后来我找了各种名贵的药,也不见好,更别提让这疤痕消除了。”

怪不得,之前邀她去玉清池,百般推脱。

“四姐不知道吧?”

“别告诉她,让她知道了又要自责难过了。”

赵相隅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是她已经很自责了。”

“可不是么。”赵跃意扯了扯嘴角,“拿了旁人一毫一厘都成天想着还,让她知道的越少对她越好。”

“所以啊,别老拦着我喝酒,酒是良药啊!”

可以止痛。

赵相隅看了看手中的酒,在赵跃意疼得皱眉时,叹了口气,将酒又塞回她手里:“……少喝点。”

赵跃意笑嘻嘻地晃了晃酒壶:“就是不如那日在秦淮河畔喝的。”

“那澹尔公子你先前认识?你还给自己弄了个化名,婉姑娘?”

赵跃意摆摆手:“认识的,先前见过他跟王新汲在一起,我就小小的调查了一番,至于名字,随便起的。”

她想了想又说:“只是这个人,你看他表面上一副风流不羁的样子,实际上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跟他表面玩玩还好,我可不想跟心眼子比马蜂窝都多的人交朋友。”

“所以,能躲开就躲开喽。”

赵相隅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天晚上我就派人去接你了,只是听人说你和两人聊的正好,喝的正好,怕扫了你的兴致,三姐留下,到底是为了王大人呢,还是为了王大人呢~”

赵跃意一口酒喷出来:“谁、谁因为他了!”

“我还没说是哪个王大人呢,王新汲的父亲不也称一句王大人?”

“胡说些什么,不可能的事。”赵跃意指尖摩挲着酒壶上的纹路,忽然就没了调笑的心思。

她笑不出来。

她垂下眼睫,嘴角还挂着笑,声音却轻了下来:“不可能,王家世代清贵,最重规矩。”

殿内倏然一静。

“王新汲和他父亲不一样,老王大人还曾上书说我德不配位呢,还说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呢,还说我早晚遭天谴呢。”

赵跃意笑笑:“还以为你会动怒杀了他,老王大人确实什么话都敢说,就连父皇当初也被他指着鼻子骂过'昏君'呢。”

“忠臣和奸臣我分的清,晋朝正是用人的时候,何况……何况都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总不能真让朝堂上下血流成河吧,我被骂几句倒是没什么,总比不干实事只会曲意媚上的好。”赵相隅无所谓流言蜚语。

她偏头看着赵跃意:“只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老王大人有意让王大人早日娶妻,都开始着手相看了,你要是真的喜欢,就要不择手段把他弄到手,也好过后悔终生。”

赵跃意笑了:“你怎么对感情还上心了?莫非是有了中意的人?”

赵相隅没说话,从她殿里拿了一壶酒,打开喝了一大口。

“我此生,不会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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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无间
连载中汀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