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敢不敢跟我过几招了再走!”
宋泓再一次如白鱼般跃进湍急的河流,身后蛟龙咆哮,而他头也不回。
他只是来打个水而已,没必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在跟一武力值不详的蛟龙缠斗上。
山间也一日比一日寒冷,宋泓用映雪剑一撑河床,从水里翻到了岸边,一面给自己抖水,一面踩着湿滑的山石下山去。
奈何自己学艺不精,怎么抖水都抖不利落,宋泓每次还是腆着脸落到击水台上,麻烦师姐帮他烘干一下,不然他真的要被冻成冰块了。
“怕冷为何还要故意往这寒气泛滥的灵泉里钻?”师姐问,“你大可跟那蛟龙堂堂正正比试一场,它输了自会把灵泉水奉上。”
宋泓只哆哆嗦嗦地傻笑,点头敷衍师姐,心里想着能不打就不打吧,他不一定能打过啊。
“别以为我没发现你那些小聪明。”
傍晚,宋泓回洞府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这会儿草草地穿了里衣,蹑手蹑脚地往师尊那边走去,正打算扑师尊一个猝不及防,师尊便冷冷地开口,制止了他萌芽的恶作剧。
“没有——”宋泓到底还是扑了上去,师尊正盘腿坐在蒲团上,用一枝杨柳蘸了宋泓打回来的灵泉水,细细地洒在面前满月般的大筛子上。
筛子铺了一层棉花,而棉花里零零碎碎播撒着蚕豆状的白皮种子,师尊很是耐心,把棉花打湿了还不够,还让每颗种子上都均匀地洒到了灵泉水。
“我是说你打水偷懒了,为赶时间,根本没跟蛟上仙过招。”师尊也没推开他,放任他猫儿似的挂在自己左胳膊上。
宋泓蹭了会儿师尊好闻的衣料,才悻悻地写字回答:“你只说让我打水嘛,师尊,又没规定让我怎么打水。”
“还好你霜降师姐说,你剑术颇有长进,不然我非得罚你。”师尊轻拿轻放地斥责了他两句。
宋泓也卖乖地吐吐舌头:“徒儿知错了。”
他赖在师尊身边,看了好一会儿师尊这项重复枯燥的工作,不由得打了哈欠,勾着师尊袖子问道:“师尊,为什么要叫那蛟龙上仙呢?”
“你如果修成金丹了,凡人也能称呼你一声上仙。”师尊回答,“那蛟龙的实力,可在金丹修士之上,前些年还有驯兽师到天一宗,想要与这蛟龙结契,被那蛟龙一嗓子吼出了山门。”
宋泓又问:“那蛟上仙在我们宗门做什么?我看他被锁链锁在了灵泉源头的大鼎里。”
师尊也没厌烦,徐徐道来:“大概在百年前,你师伯无意间将一股灵泉从地下涌出,便在源头处用山石垒了个巨鼎。那蛟龙本是从北溟迁徙到南极闭关,路过苍澜山脉,一眼相中了灵泉与巨鼎,准备一口气将灵泉吸干再将巨鼎卷走,被我发现后缠斗一番,最终它败在了我剑下,做了这灵泉的看守。而且因它已生半片龙鳞,与灵泉水相辅相成,这些年有它龙鳞滋养,灵泉的品质也大大提升,我常用那泉水来催发一些古老珍惜的灵植种子。”
“我们天一宗真是卧虎藏龙。”宋泓由衷地赞叹道,心想着难怪他每次打水,蛟上仙对跟他打斗一事分外热衷,开口动不动就是:“你可是楸吾的弟子”,原来是要在他这里找回被师尊打败的场子。
师尊见缝插针地勉励道:“你好好修炼,有朝一日也能成虎成龙。”
宋泓这会儿开始装傻了:“喵喵喵?”
师尊你在说什么,我是只小猫咪,我听不懂。
于是乎,师尊的脑瓜崩再次降临到宋泓额头。
“哎哟!”
对待不同的灵植种子,师尊有不同的催芽办法。
像今日这一批用上了筛子和杨柳枝,技法颇为温柔,而像前些日子那几批,师尊都是简单利落地把种子哗啦啦地倒进大瓮里,再哗啦啦地往瓮里注满灵泉水,最后封盖放在僻静的角落里保存。
宋泓有些期待,到春天了,把这些种子种在小院里景象。
倚靠在师尊身上好一会儿,宋泓浅浅地打了个盹,忽地脑袋一栽,脖颈被牵扯了一下,猛然醒了过来。
师尊右手边的木盆已经空了,斜插着那枝杨柳,见他睡得歪歪扭扭,师尊探出右手扶了他一把。
“穿上外衣,随我出洞府。”师尊说。
宋泓困困地发懵,歪歪扭扭地写:“大筛子怎么办?”
“放地上不动它就行。”师尊平稳地将他身子支起来,见他还将醒未醒,耐着性子将他摇了一摇,“嗯?醒了没?”
宋泓跟个不倒翁似的晃来晃去,晃了好一会儿,才费劲地重新抓住师尊的手腕,“师尊,醒了,醒了。”
“下次能不能别摇,好晕……”
师尊很快上手,掐了他下巴,挤一挤他脸颊肉:“那这样呢?”
宋泓被捏成厚嘴唇的河豚,逼出两个颤抖的字音:“……不好。”
“那让我再想一想。”师尊却正儿八经地思索起来。
宋泓立马摆摆脑袋,挣开师尊的手,郑重其事地写道:“我下次一定自己醒过来。”
师尊悬空的手顺势落到了他发顶,将他睡散了的马尾拨一拨,反手给他挽了个半丸子头。
宋泓也赶忙配合着抖落出外衣穿上,将腰带利落地一束,就被师尊拎着后脖颈站起了身。
“外边还是有点冷。”师尊说着,给自己加上件披风,又给宋泓披上了件毛茸茸的大氅,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后,满意地点点头。
宋泓便牵了师尊的手,一同走出洞府。
没留神,一点冰凉落到了他鼻尖,宋泓抬眼,借着那无边的月色,看清了徐徐下落的鹅毛雪。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师尊说,“把你叫起来,免得你错过。”
宋泓被那轮被雪洗过的圆月吸引,没注意到师尊放开了他的手,还欢欢喜喜地用手去接那柔软冰凉的雪花,见它慢慢融化在手心,不免微微失落。
有记忆以来的这些年,宋泓总是独自看盛京城的第一场雪,或早或晚。
不怕错过,反正没人特意叫醒他;也不怕多看了些时辰,反正没人会喊他回去。
每到落雪的日子,娘亲的心情不会很好,她把宋泓推进雪地里,待到冷宫里的烛火熄灭,宋泓才蹑手蹑脚地回去。
那时娘亲昏睡了过去,手脚和额头都有磕碰的伤疤。
宋泓大抵是有些聪明的,毕竟他识字很快,轻易就猜想出娘亲打算冻死他。
可娘亲也是聪明的,她很早就知道,宋泓是一个杀不死的怪物。
于是每一个雪落的日子,都是母子二人无声的战场,在这期间,娘亲忘记了一件事,宋泓也忘记了。
每年冬天盛京城都会下雪,但每年的大雪都淹不死一个雪天出生的怪物。
宋泓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发顶却忽然一沉,凉凉的雪粒从他额头滚到了鼻尖,他甩甩脑袋定睛看过去,师尊正站在梧桐树底下,好整以暇地团着从枝条上拨下的净雪。
“发什么呆啊?”师尊朗声问,“遇如此好雪,怎的不随为师一同打雪仗?”
宋泓这才展露一点笑意,赶忙弯腰捏雪团子,但还是慢了好几步,师尊把藤蔓召出来,顿时雪球铺天盖地向宋泓袭来,而宋泓手上才抓了一把散雪,只得上下左右跳跃式旋转躲避。
奈何师尊的攻势并没有减弱半分,且洞府门口是一片空地,毫无遮蔽,宋泓到底还是吃了几个雪团子,最后也顾不上逃避,干脆忿忿地抓了一捧散雪,向梧桐树下的师尊疾步扑去。
“嘭!”宋泓手中的散雪如同烟花般炸开在师尊眼前。
师尊没有躲闪,甚至还懒懒散散地收了藤蔓,坦然地面对宋泓的人力降雪,连眉毛都被染白,而眼角只微微地抽动。
宋泓便大了胆子仰起脑袋,嘴角得意地上扬:让你欺负小孩!
谁知师尊只施施然抬手,优雅地抚了抚额角,与此同时,随着“哗啦啦”地一阵闷响,梧桐树无风自动,将那枝条上的积雪纷纷抖落,打得树下的宋泓措手不及。
而就在宋泓抬手抵挡积雪攻击时,他那罪魁祸首的师尊,已经飘飘然落到了梧桐树冠,犹如一只披了月华的白鹤,居高临下地看一看宋泓,眼睛里流露出一点点善意的嘲讽。
“坏蛋!”宋泓发出简单的音节,蹦跳出简单的愤怒。
但一时的气愤上头,令他忘记了该怎么上树,那捣乱的藤蔓适时地垂下来卷住他腰腹,利落地将他拎起,稳稳地放到了师尊身侧的枝桠上。
梧桐树落尽了叶子,此时月光和白雪,毫无遮蔽地落在了师徒二人肩膀。
宋泓愣一愣神,便对上了师尊琉璃般的眼睛。
“伸手。”师尊说。
宋泓暂时放下了打雪仗的“恩怨”,乖乖地伸出右手。
手心里盈着月光落着雪花,只眨眼功夫,一粒火红色的萤光于其中绽开,轻盈而优雅地旋转出一朵重瓣的红梅。
梅心是一点跳跃的焰火,变换着五彩的颜色。
“庭空。”师尊唤他,伸手将他耷拉的嘴角往上提一提,而后满意地笑弯了眼睛。
“生辰快乐。”
楸吾:这朵梅花也是要吃掉的哦。
宋泓:还是好难吃……把我的感动还给我啊,师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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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