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云庵本就享皇家供奉,今日得知怡安帝卿将要前来,事先也做了些准备。如今,大雄宝殿里的闲杂人等已被清空,覃芯带来的军士也守住了山门,暂时不让旁人入内。
好在萧颍打从进了庙里就没再出来,否则现在再要进去,可就得费一番周折了。
萧颍瞧见一位法字辈的禅师亲自迎了出来,将二人引至大殿之前,覃芯在门前停了片刻,待身旁的宫人替他取下了帷帽,才抬步迈了进去。
他及腰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因为戴了帽子,头发上也没有佩戴过多繁复的饰物,只簪了一根玉雕的莲花簪,此时站在佛堂里倒是十分应景。
萧颍很快将目光收了回来,继续盯着哲敏善。兴许是因为方才并没有瞧见覃芯的模样,哲敏善命人去拿了几根香过来,她伸手接过,往殿前的香炉处走去,装模作样地将三根香依次放在香烛上,一根一根地点燃。
而殿内的元慧禅师亲自引领着二人净手、点灯,又跪拜在蒲团上,覃芯在佛前虔诚地叩首,双手合十,无声地许下了心愿,良久,终于站了起来。
哲敏善正待插香的手顿了一顿,萧颍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原来是殿内的覃芯转过了身。
殿外日光正盛,而殿内就显得有些昏暗,覃芯向门口走来,面容在半明半灭的光线中逐渐变得清晰。他今日未着盛装,装扮得十分淡雅,此时从暗中缓步走出,行到日光下,被身后宝像庄严的塑像衬托得分外神圣脱俗,竟像是莲花座上的观音像活生生地走了下来。
香灰落在了手上,哲敏善丝毫未觉,等到守在门前的宫人为覃芯戴好了帷帽,她手上的三根香才终于插进了香炉里。
覃芯走到殿门前,日光旋即照了过来,他站在四月暖春的阳光下,本该觉着暖洋洋的,但却莫名打了个寒战,似乎有一种正被人当作猎物盯上的感觉。待他循着目光来处看去,帷帽已经兜头盖了下来,再看向刚才的方向,隔着一层纱,只见三丈远处的香炉旁,有一人正朝他们走了过来。
萧颍仍是藏在柱子后,眼睁睁地看着哲敏善就这么走了过去,她一手按住柱子,五指指尖用力到泛白,古朴的木柱上几乎被她生生按出个掌印来。
“孟修撰果然与怡安殿下来了这处庵堂祈福,恭喜二位,怕是要好事将近了吧?”
孟潜正春风得意,笑容满面地回道:“乌轮王对佛诞祈福如此感兴趣,西戎也崇信佛教吗?”
哲敏善摇摇头,说道:“西戎人信部落里的大巫师,但我父亲却是信佛的,我自小时常瞧见他跪在垫上念念有词,不知在拜些什么,据我所知,他的愿望可一样也没达成,因此,今日就想来问一问他信的佛,到底因何这般铁石心肠,对如此虔诚的信徒都不屑一顾呢。”
这话在此处说,显得十分无礼,孟潜闻言也变了脸色,收起了笑容:“佛教笃信因果循环,行善必有善报,但却不一定是报在今生了,令尊的福报兴许正是报在了来生呢。”
“呵,小王却不信什么来生,来生太遥远了,今生小王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一定会在今生得到,殿下认为呢?”
覃芯不知为何,自从这人来了跟前,他就感到十分不适,连正眼看她一眼,都止不住地觉得恶心,再听她说话,更是浑身发冷,莫名地出了一身冷汗,此时自然不愿跟她多说一个字,微微侧头与孟潜说道:“我有些乏了,先回车上去,你们慢聊。”说完,也不待她们答话,由宫人们簇拥着快步离去。
萧颍瞧着他脚步有些虚浮,似乎走这几步都极为吃力,可她方才目不转睛地盯着,也没瞧见哲敏善到底动了什么手脚。萧颍不禁有些担心,向前跟了几步,闪身蹿到另一根柱子后面,直到看到覃芯走远了一些,脚步也更稳了些,而前方再无立柱可以让她藏身,才没有再追下去。
再看孟潜与哲敏善二人,孟潜有些神思不属,明显心思已经随着覃芯去了,但哲敏善却还拦着她说着什么,一时半会根本脱不了身。
“看来这位怡安帝卿架子挺大,并不是那么容易驯服啊。”哲敏善挑了挑眉,轻佻地说着。
孟潜心思早不在此处,顺口答道:“他毕竟是帝卿之尊,性子难免骄傲些。”
“我瞧这怡安帝卿对孟修撰似乎也不甚亲近,孟修撰不会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吧?”
孟潜闻言,面色更沉了几分:“男子腼腆,我与他也是初次同游,自然拘谨些。”
“原来如此,大启男子果然不似我们西戎男子那般奔放,可是,对着心爱之人也如此拘谨,实在是容易让人误会。”
饶是孟潜性子圆滑,此时也有些不耐烦了,边答边往山门的方向移步:“这就不劳烦乌轮王费心了,听闻如今和亲人选已经选定,不知将何时动身去往西戎啊?”
“月中便要回了,大启如此繁华,小王还真有些舍不得走呢。”
“那可惜了,大启婚俗十分讲究,整套礼仪费时良久,看来,乌轮王怕是无缘见到小臣与怡安殿下的婚仪了,小臣本还想着,乌轮王或许能赏光出席婚宴呢。”
“当真是可惜得很,小王这一辈子恐怕都无缘得见了,不知接下来行到哪步了?”
“回去后应当就要开始问名、纳吉了……”
萧颍瞧着二人走到山门外,孟潜拱手道了别,又在覃芯车驾旁询问了几句,方才上了自己的车,车驾启动,缓缓离去。
而哲敏善始终立在山门处,目送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直到再瞧不见了,她才收回了目光。
回去时,萧颍远远地跟着,始终保持着哲敏善在她目之所及的范围之内。她见今日覃芯的反应极不寻常,但哲敏善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皮子底下,绝对动不了任何手脚,难道是覃芯身体不适吗?若是身体不适,只能等回宫之后,再打听打听了。
只是,今日终究是被哲敏善见着了覃芯的真容,这个孟潜还真是大方,也不知她回去后还会不会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对于前世这个极为关键的人物,萧颍总是感觉到她十分危险,至于到底能出什么岔子,她一时也说不上来,只是凭直觉觉得无论如何一定要将此人看住了。
身旁的端木及见她始终黑着一张脸,方才又在庙中偷窥前未婚夫郎,此时四周再无旁人,便打趣道:“我还道你真是清心寡欲了,这回是真后悔了吧,还好有孟潜在,否则怡安帝卿还真有可能嫁到西戎去,那你可就将他害惨了,会愧疚一辈子吗?我看你现下就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闭嘴吧你。”萧颍被她烦得不行,恨不得把她的嘴缝起来,可她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对这个乌轮王观感如何?”
“此人精明强干,看着武艺也不低,是个人物。”
“我是说,你见到此人,会不会觉着如芒在背,犹如身处险境之中,欲将其除之而后快?”
“你莫是魔怔了吧?那可是西戎的使臣,是来议和的!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日后说不定还是会跟西戎打仗,还真就有可能是由你来领兵,但你现如今就未雨绸缪,未免也太早了些。你可千万别冲动啊,若再惹出什么祸事来,你娘怕是也保不住你了。”
“你当真不觉得她十分危险?尤其是她看人的眼神,好似鹰盯着猎物一般。”尤其是在看向覃芯的时候,不过这句话,萧颍并没有说出口。
端木及摇了摇头。萧颍叹了口气,希望是她想多了吧,但她绝不会因此而放松警惕。
孟潜将覃芯送至宫门口,覃芯并没有下车,而是端坐在车上,同她道谢:“今日有劳孟大人了,孟大人予我有恩,覃芯无以为报,今后,孟大人若是有什么难处,便可使人来寻我,凡是我力所能及的,必当顶力相助。”
孟潜苦笑道:“殿下不是不能报,怕是不愿罢了。只是,今日那乌轮王又问及了后续事宜,此事恐怕还没完,戏还得继续演下去,不过好在,再过得十来日,她便要离京了,到时就可以松了这口气。”
覃芯没再说什么,只道了声辛苦,便回了宫。
他今日自从见了那个乌轮王,就觉得浑身都不舒坦,尤其是在那人靠近时,竟几乎晕眩过去。他透过纱帽,只看了她一眼,就再也不敢看第二眼,明明她长得也并不丑陋,但就是莫名觉得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正盯着他一般......究竟为何会如此呢?覃芯想不明白,也不愿再想了,只希望她快点离开,再也不要碰见才好。
覃芯处在熟悉的环境,身体方才不再那么难受了,他回想着,离开时好似瞧见了一个人影一闪而过,瞧着还有几分像萧颍的身型。可转眼又心灰意冷,他今日当真是晕得狠了,竟然还会将别人看成是她,她那般绝情,又如何会出现在那里呢。
萧颍亲眼看着哲敏善回了鸿胪寺,一路无事发生,才折返回了宫。回宫之后,又使人去打听了覃芯的状况,并无异常,只是似乎有些疲累,早早就歇下了。萧颍这才放下了心。
孟潜与覃芯的订婚仍旧在进行,骊贵君似乎当成了真的一般来操持,他还使人去与孟家解释,说是因为临川王如今不在京中,所以与萧颍退婚的事宜一时半会还无法进行。不过皇帝已经发了话,并不妨碍她们先行问名、纳吉,待钦天监的官员合了八字,若是八字相合,再议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