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这几天，萧颍却没有去过临川王府，她一直守在宫中，哪儿也不去，就专心等着陇西边防传来的消息。
八百里加急的塘报在正月初五这一天的傍晚送进了宫里，永昌帝刚用过了晚膳，席间还喝了点小酒，酒足饭饱之后正搂着骊贵君，听着宫中乐师演奏小曲。
塘报很简略，大意便是：除夕夜，西戎苍狼部率狼骑军夤夜攻打北鸿城，幸得守城官兵早有防备，以烽火为号，安平营连夜派兵赶去支援，截止发信之时，暂未有伤亡报告。
永昌帝就着她那双因饮酒而有些微微颤抖的手，边抖着边看完了这份塘报，片刻之后，一掌掀飞了榻上的矮桌，对着空气骂道：“西戎蛮子果然歹毒！他爹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除夕这夜来！安的是什么心！若要是全无防备，军中仍旧照常设宴犒劳将士，岂不就要被她们长驱直入！好在苍天保佑呐，不仅降下了祥瑞，还向朕警示了凶险！哈哈哈哈哈......”
笑着骂着，突然她又盘腿坐在榻上，双手合十对着房顶，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是在念着经文还是什么奇怪的咒语，瞧着十分诡异。若是有大臣在此，见到此情此景，怕是会心中咯噔一声，继而暗道：这皇帝莫不是要疯了？再叹一句：我大启国运堪忧啊。
好在乐师在方才塘报送来之时已被挥退，如今这殿中仅有骊贵君和几名宫人在。
骊贵君也被她这阵势吓了一跳，半晌才犹犹豫豫地上前问道：“陛下，可是要招大臣们商议啊？”
永昌帝睁开了她那双浑浊的眼睛，咬牙道：“招！自然要招！”
宫中御书房的灯火亮了一整夜，这一夜，宫门都没有落锁，大臣王侯们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太女覃琛也在其中，彻夜都未归来。
萧颍同样也一夜未睡。
好在翌日午间又收到了第二封塘报，安平营增援及时，北鸿城军民未有重大损失，苍狼部见久攻不下，又来了援军，如今已经撤兵了。
满朝文武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第三日夜里，却又收到玉关城正被西戎伏虎部攻打的消息，这次永昌帝在睡梦中被唤醒，憋着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便开始担心安平军如今已经增援了北鸿，也不知留守的兵马够不够再增援玉关城，又急急忙忙派人去打听临川派出的三万兵马如今走到了哪里，同样折腾了一夜，好在又过了两日，还是传来了玉关城也已守住的消息。
又过了两三日，同样的袭击，在西岭城又依样画葫芦般地来了一回，只是这次，却过了四日之久，才传来了捷报。
萧颍心中清楚，安平营中最先派出的应当是原本的驻军，她们熟悉地形地貌，未曾经过长途跋涉，体力也足够，因此方能速战速决；而到了西岭城，恐怕大部分的援军都是长途跋涉而来，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差了一截，不过好在最终还是胜了。
可若是最后石门城再遭遇同样的猛攻，形势却有些堪忧了，另两城的援军暂时也不敢撤，如今安平军中也正空虚着，剩下的，怕不是只有些老弱病残了。
左等右等，却迟迟未能等来石门城被进攻的消息，正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连萧颍都以为西戎这回啃了个硬骨头，却没有讨到半分好处，气势上怕是早已衰竭，这剩下的最后一城，恐怕就不会再派兵来攻打了。
可是却在正月十八这一天，又收到了一封塘报。这次却并不是西戎又派兵来攻的消息，而是玉关城外的水源疑似被人下了毒，如今驻在城外的守军大半都已中毒，上吐下泻不止，不要说提刀了，能不能下来床都很成问题。
玉关城临近戈壁，水源本就稀缺，城外方圆百里就鸣翠湖一处水源，这处湖泊是戈壁中少见的绿洲，常年不见干涸，除了下雨时汇集的雨水，应当还有条地下暗河流过，经过这处泉眼，源源不断地渗出水来，这才形成了一处固定的绿洲。
好在发现得及时，军队发现水源有问题之后，便不再取用鸣翠湖中的水，而是改用城中深井中的泉水。
只是玉关城井中之水，其实也来源于地下暗河，这地下暗河的走势如何，谁也不清楚，若是城池的位置正好处于暗河的下游，那这毒蔓延至井中，也不过是时日问题而已。
果然，三日之后，城中军民也逐渐有了中毒的迹象，只不过反应较城外援军要轻上一些而已。
趁此机会，西戎汇集了两部之力，集中攻打玉关城，好在，临川派来增援的三万兵马刚刚赶到，还来不及休整，就生生接了一场硬仗，打了两日两夜，最终还是硬扛了下来。
西戎见两日攻不下来，她们随身带来的饮水也所剩无几，便撤了兵，不知又跑去哪里补充饮水去了。
而临川这边的士兵却苦不堪言，她们急行军而来，本来是要先去安平营中休整的，还未到营中，便又接了急报，直奔玉关城而来。行军路上本就没有备着多少水，打了两天的仗又几乎滴水未进，如今眼睁睁地看着水源就在面前，却不能取用，只能干等着后方的军士从百里之外调来的水。
而这水，不仅她们急需，城中的军民同样等得是望眼欲穿。这样下去，这仗还要怎么打呢？若是西戎休整好了，再次攻来，玉关城能不能守得住，当真难说了。
萧颍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临川将士折在这里，她从覃琛那里听得这一消息，当夜就回了临川王府。
萧颍找着了小神仙，将她请至正堂，又亲自奉上一杯茶，才斟酌着开口问道：“如今这石心花，进展得如何了？”
小神仙瞧她这副架势，心中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了：“有了两个徒弟帮忙，我这里就轻松了不少，如今花陆续开了，荧月蝶也如常授粉，但离结果子，却还有些时日。”
萧颍点点头，沉吟了片刻，又才开口道：“如此甚好。只是不知，这石心花，还是需得你每日亲自照看吗？”
小神仙想了想，才回道：“倒也不用，果子成熟之前，有他们二人看管着，应该也就够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萧颍深吸了一口气，颇为郑重地说道：“你我相识一场，事到如今，我还不知，母亲究竟是如何说服你出谷来为我阿姊调养身体的，也不知，若是我有事相求于你，你是否会卖我这个情面。可不管结果如何，我总要冒昧地试上一试。”
小神仙瞧她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不禁也敛了神色，回道：“那你不妨说来听听。”
“如今陇西战事又起，不知你是否已有耳闻，只是这次，西戎蛮子见久攻不下，便仗着地势之便，在玉关城的水源中投了毒，西戎用毒别具一格，如今城中医者都束手无策，而玉关城却没有别处水源，最近的都在百里之外，长此以往，恐怕填上再多的兵力都很难守得住。身为大启子民，我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城池沦陷、百姓受苦，更何况，这其中，还有我临川的三万将士。因此，我想请你出马，往玉关城走上一趟，看看能不能解了这毒。不知，你意下如何呢？”说完，萧颍平静地看着小神仙的眼睛，也不催促，只安安静静地等着她回答。
小神仙略加思索，很快便答道：“我也是大启的子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我若是要远行，恐怕还得跟你宫中那位阿姊，报备一声。而且，我虽然擅长医术，也会解毒，但如此大规模的中毒，却也要看当地药材是否能用得上，若是缺了什么，我怕是也无能为力，你也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萧颍自然点头答应：“筹备药材却比每日来回运水容易多了，你既然答应了，无论需要什么，总是能想办法备齐的。阿姊那里，我去替你说，想来她也不可能反对。如今就看你，何时能启程，是否能骑快马？若是可以，我便调我的近卫，悉数随你同去，以确保你的安全。不知你可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小神仙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又才说道：“你还是先回去跟你阿姊说一声吧。骑马我还是能骑的，只是不知你所说的快马，究竟有多快？另外，这府中之事，我今夜便能安排好，我自己倒不需要准备些什么，无非就是几件换洗衣物和几样可能用得上的丸药。”
“好！你先准备着，明日一早，我便安排你出城。”
萧颍连夜回了宫里，这几日为传战报，六处宫门始终留了一处永定门没有落锁，守门的禁军领队知道如今临川军正在苦战，见到是她，也没有多加为难，只对她叮嘱了两句：“世女日后还是要早些回来，若是被别的亲贵碰上了，见你此时才归，以为你在外面耽于玩乐，却是不好。”
萧颍笑了笑，点点头，又道了一声谢，才快步离去。
东宫里，萧颍将此事悉数告知覃琛，覃琛思索了片刻，才道：“她愿意去自然是好事，我也乐见其成。只是，你打算如何送她前去？”
“我自然是想以最快的速度，调我的近卫护送她前去，备上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每到一处驿站，换马不换人，中间只歇两夜，如此这般，七日之内，应当能赶到了。”萧颍想着小神仙也会骑马，便想依照最快的传信驿兵的速度来安排，其实若是由着她自己，她连中间休息的两夜也会省去，可她总算体贴了一回，想着小神仙不会武，体力上怕是吃不消，若是不让她歇上两夜，恐怕到时候就得先救她自己了。
覃琛听闻，却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才道：“若是这样去了，恐怕她人就要先没了，还是我来安排吧。”
覃琛当夜便招来东宫的近卫，从中抽调了三十余人，又备了一辆轻便的马车，在其中垫上厚厚的被褥，才对统领之人叮嘱道：“若她能骑马便骑马，实在骑不了，就让她到马车之中休息，不求最快，但务必要将人安安全全地送到。在路上，她若是有任何要求，都尽量满足她。”
统领领命去了，第二日一早，小神仙便骑上了去往陇西的快马，萧颍也一路护送着她们往城外而去。直到这队人马出了城，身影渐渐消失在官道上，萧颍才调转马头，回了宫里。
***
萧颍昨日夜里又回了临川王府的消息，午间便传到了覃芯的耳朵里。他听了却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又派了心腹宫人去找钱行使嘱咐了一番，只说，若是瞧见临川王府中有年轻男子出来，除了要去丹凤门通知白副统领，也同样要去他的帝卿府上通报一声。
小神仙走后，太学里也复了课，萧颍每日早出晚归，白日里就在太学中听学士讲课消磨着时间，下了学若是还有兴致，便会去练武场中找人切磋一番。晚间，回到宫中，也会练练身法，没有覃芯来打扰她，日子似乎过得更清闲了。
在太学里又被端木及给缠了上来，她知道萧颍常去练武场，便也跟了去，如她所愿地打上了一场，萧颍没有使她小师姑教的那些招式，倒是跟端木及打了个平手。
端木及见萧颍也不过如此，又自满了起来：“我当你武功有多高呢，想来那日也不过是使了些巧劲而已，差点就被你给唬住了。”
萧颍也不生气，笑了笑道：“这种贴身肉搏的打法，力量上我暂且赢不了你，不过，待过两年你再试试，到时候铁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俩人边聊边出了练武场，长兴刚牵了马走过来，萧颍老远便瞧见王府中的一名护卫急急奔来，向她急禀道：“少主！府上出事了，昨日早上便不见了两人，属下带着人四处找寻，始终未有任何线索，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各处城门也未有出城的记录。”她见旁边站着端木及，又低声附耳道：“其中一人，还是园子里的，因着他白日也不出来活动，所以直到夜里才发现他也不见了，属下看管不力，请少主责罚。”
萧颍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要罚也不是现在，走吧，我随你回府。”她又转身瞧了瞧端木及，说了声有事先走，便骑马奔着临川王府的方向去了。
要开虐了，搓手手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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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