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人听她这样说,有些愣住,似乎眼神闪烁了下,才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与她一同扶住端木及。
俩人扶着端木及到了一处偏院,这处院子应该是专门备着给宾客们更衣休憩用的,此时院中十分安静,全没有方才客堂中那般热闹的景象,看上去平时也是空置着,并没有住人。
侍人将人领到一间客房前,门虚掩着,他正要敲门,谁知却被萧颍一把推开了门,进到屋内,就瞧见另有一位侍人正捧着衣衫,已然侯在了那里,萧颍心想,这延庆公府的仆人,动作倒是不慢。
绕过屏风,俩人将端木及放到床上,谁知她却不肯老老实实地躺着,竟然还挣扎着想爬起来,嘴里也是嘟嘟囔囔的,说着胡话,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萧颍示意侍人将她扶住,自己拿了床上的枕头被子,在她身后垫高,让她就这样靠坐着,端木及才逐渐安静下来。
屋内的侍人走了过来,朝萧颍行了一礼,道:“这位贵客的衣衫湿了,冬日天冷,穿着湿衣恐会着凉,就让下奴来为她更换吧。”
萧颍点点头,道了一声好,放开了端木及,退后两步,站在床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侍人见她如此,也不动手,又说道:“小姐不回去席上吗?这里交给下奴便好。”
萧颍想着,回去席上也是无聊,倒还不如在这里躲着,况且这名侍人瞧着娇娇弱弱的,醉酒的人可重得很,留在这里,兴许还能帮上一把,便道:“无事,待你换好衣衫,我再走也不迟。”
“这……”侍人似乎有些迟疑,转头看向刚才一同扶着人进来的那名侍人。
萧颍也看过去,却好似瞧见那名侍人正同对方使着眼色。这俩人到底想做什么?萧颍就算再迟钝,如今也回过味来了。莫不是想趁她不在,对端木及做些什么?方才在席上就很古怪,好好地走着路怎么会无端端摔倒?况且端木及说她酒量很好,又怎会这么快就醉倒了?难道这酒也有问题?但她自己也饮了同样的酒,并无感觉到有任何异样,倒也不好就此下定论。
萧颍想着,更打定主意不走了,甚至直接开口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那名侍人见被她拆穿,立即慌了神,支支吾吾地答道:“下奴方才眼睛里进了沙子,怕耽误贵客,一直没敢说,下奴......先下去清理一下,请贵客见谅。”说完,行了一礼,居然转身就这么跑了。
剩下那名娇娇弱弱的侍人愣在当地,一时竟不知该做些什么。
“愣着干嘛,换衣服啊。”萧颍背着手,催促道。
“这......小姐不如去外间回避一下......”那名侍人犹犹豫豫地又说道,就是不肯动手换衣服。
“我与她俱是女子,有什么好回避的?”说完,不紧不慢地走到茶桌前,找了一把椅子坐下,连帮忙也不打算帮了,她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这……是……”只得走上前,为端木及宽衣解带。
好在端木及如今是半靠坐着,比平躺着,倒是省力了不少。脱衣服容易,穿衣服却难。萧颍眼睁睁地瞧着那名侍人半弯着腰,又要扶着端木及,又要将她的手臂穿进袖子里,没一会儿就累出一头汗来,有几次甚至扶不住端木及,还连带着扑在了她身上。
萧颍想着,这人果真没什么力气,看着也不像是个能干活的,难道是对端木及有所图?可端木及与孟家也算是带着姻亲,这下人胆子就这么大,大白天就敢公然爬床?而且今日这事显然是有人打配合的,明显不是侍人一人所为。
过了一会,门口又有了动静,竟然是之前那名侍人又折返了回来。他朝萧颍行了一礼,便去到床前,对着那人耳语了两句,那位侍人头上正挂着汗,闻言回头看了萧颍一眼,见萧颍皮笑肉不笑地、目光灼灼地正盯着他,似乎要将他看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急忙转回头去,手上动作却停了,似乎想了一会,才转身回道:“小姐见谅,主人有差事支使下奴,下奴耽误不起,这位客人如今瞧着一时半会也不会醒,她这样睡着确实没有办法换衣衫,不如先这样歇着,待她醒了,再换衫也不迟。”
哟,看来这是知道事办不成,想一走了之了。
“怎么?支使你给贵客换衫的,难道就不是你主子了?”
“下奴不知贵客会醉成这样,下奴惶恐,请小姐饶过奴才吧。”说着还跪了下来。
“罢了,自去伺候你家主子吧。”萧颍摆摆手,下人不过是听命于人,为难他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俩人退下后,屋子里寂静无声,只偶尔听见端木及发出的一两声胡言乱语。
萧颍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和脖颈处,并无发热的迹象。似乎是摸得她有些痒了,端木及睡梦中拍了一巴掌过来,被萧颍顺势接住,这一巴掌还挺重,说明还有力气,那便不会是使人昏迷的药物。萧颍又试着搭了她的脉,也瞧不出丝毫异样。
所有的迹象都透露着,端木及不过就是喝醉了而已。
萧颍退回椅子上,打坐着自己在体力运了一遍真气,也没有任何阻滞之处,看来这酒,应是无碍的。
她又看了看端木及,叹了一口气,罢了,这人心中没数,自己喝醉了,也是有可能的,只能待她醒了,再仔细询问吧。
好在端木及并未睡多久,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就哼哼唧唧地醒转了过来。
她伸了个懒腰,睁开迷朦的双眼,就瞧见萧颍站在床头,正居高临下、不怀好意地盯着她,一副想要吃人的表情。她吓了一跳,赶忙将手缩回被子里,摸了摸身上,外衫早被除去了,如今只剩下了中衣。再瞧萧颍身上,似乎也换了一件衣服。
“你做了什么?难道你有什么特殊的癖好?难怪你对怡安帝卿那样的美人都无动于衷,原来你喜欢我这样的!”她抱住自己的身子,好像遭到了侵犯似的。
萧颍此时正想骂爹,或者冲上去甩她两个大耳光,又或者便真如她所愿,好好同她打上一架,正好将人暴捶一顿。见她如此反应,反而被气笑了。
她冷哼两声,抓过端木及之前的脏衣服,朝她脸上狠狠一摔,吼道:“自己穿好起来!”
“这么凶干嘛?喂,你还没说你到底对我做什么了。”
萧颍只觉得今日的一片好心都喂了狗,早知道就该放任她在这里被下仆爬床,名声扫地。
“做什么,若不是我,你今日就要清白不保!你还好意思问?是谁说自己酒量好得很,千杯不醉的?结果几杯就倒了,还吐我一身!”
原来方才萧颍瞧着她似乎想吐,忙去床下拿出个盆盂接着,谁知起身没赶得及,便被她吐了一些到身上。
萧颍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哪里伺侯过人,更何况又沾染上了污秽之物,可把她给恶心坏了,心中正憋屈得很,若不是看她还醉着,当真便想将她拖下床来暴打一顿。
好在仅有外衫上沾染了一些,萧颍将其脱下,又觉得有些冷,便把端木及身上穿了一半的衣服扒了下来,穿在了自己身上,这衣服竟然还挺合身。萧颍本不想再管她,但瞧着她也有些冷,还是拿了床被子替她盖好了。
端木及吐完又睡了过去,留下萧颍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见她要醒了,才站到床头,恶狠狠地盯着她瞧。
“哦,这样啊?那真对不住。嘿嘿,说来也怪,我平日里绝不会这么容易醉的,今日也不知怎的了。”端木及抓抓头,似乎自己也有些不解。
“你当真不觉得有任何异样吗?我是说,你周身筋脉,可有任何阻滞之处?”
端木及试着运了运功,片刻之后,摇了摇头:“并未有任何阻滞之处。”
“这却怪了。”萧颍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你方才说,我差点清白不保,这是什么意思?”
萧颍回过了神:“这府中的下人十分古怪,名为替你换衫,但我瞧那架势,似乎是想要爬你的床,一直想方设法支开我,我为了保你的清白,才留了下来。”
“那下人长什么模样?”
萧颍回想了一下,似乎长得还不错,便道:“长得还行吧,娇娇弱弱的,平时应该也不是干重活的人。”
“唉,可惜了。”端木及似乎还觉得颇为遗憾,埋怨地看了她一眼:”难得有男子如此主动,他若对我有意,我却也不好辜负了人家,不过纳个侍而已,多大点事儿,只是我如今住在太学里,还得想办法找处宅子将他好生安置。”
……
“敢情我还坏了你的好事,是吗?”萧颍已经被她气得七窍生烟,见她醒了,便想着,随她便吧,若是那人再回来,正好成了好事,她在这里,反而碍着别人了。
她将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甩门而去。
端木及这才知道,玩笑似乎开得有些过了,待她穿好了衣服,再追出去,却早就不见了人影。
萧颍怒气冲冲地往客堂的方向走去,打算与主家告辞,好回宫里。才出了院落,就见有一人正守在门旁,见她出来了,忙拦住她,行了个礼,说道:“世女可是要回客堂?”
萧颍点点头,道:“正是。”
那人又道:“如今宾主已经都去了园子里,客堂里已经没有人了,不如世女也去园子里,一同游园吧?”
萧颍想了想,道:“不了,我去与你们主人说一声,便要走了。”
“主人如今也在园子里,正陪着客人呢,世女便去园子里瞧瞧,再走也是不迟。”
萧颍无奈,点了点头,便由他带着路,往后园去了。
经过回廊,进到一个满月门里,门内一条石板铺就的小道,两旁都是郁郁葱葱的竹林,想来应该已经进到园子里了。
又走了一段,这侍人却越走越慢,走一步还间或扭两下,偶尔还回头瞧她一眼,萧颍觉着奇怪,便问道:“你是扭了脚么?若是扭了脚,你告诉我方向,我自己去便好。”
那人脸色变了变,似乎想了一下,才道:“世女真是心细,下奴方才确实不小心扭了脚,但是主人命我务必要将世女带过去,下奴实在不敢半途而废,无论如何都得走上这一程的。不知世女可否扶奴一把?奴当感激不尽。”说着,还娇羞地低下了头。
萧颍却不想扶他,便道:“你慢慢走便是,不急。”
“是。”
那人却走得更慢了,萧颍心中想着事,便也没有催促,就随他慢慢走着,俩人并排而行,又走了一段路,那人却似实在走不动了,再也站不住,就要向萧颍身上倒去。
萧颍余光所及见他就要倒过来,身体条件反射似地往旁边一让,但她立刻又反应过来,任人这样摔下去也是不好,于是又赶忙抓了一把,这一把却抓得晚了,只抓在了发髻上,于是那人便似被她提溜着头发,这一跤确实只摔了一半,可这满头青丝被她扯得生疼,倒还不如结结实实地摔上一跤了。
“哎哟,世女快放手,疼死我了。”那人疼得直冒眼泪花,萧颍刚放手,他便站起身,往旁窜了两步,哪里还像崴了脚的模样。
“你为什么要扯男子的头发?你不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吗?”脆生生的童声传来,萧颍转头看去,旁边的竹林里走出来一个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女孩,那女孩却只有三四岁。
七八岁的男孩瞧着一本正经,脸上的表情似乎对她的做法很不认同,这神情看在萧颍的眼里,却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
“你叫什么名字?”萧颍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起了别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他想了想又说:“男子的闺名不能随意告知别人的,你问了,我也不会答。”
萧颍笑了笑,答道:“我扯他头发,是因为方才他倒过来时,我想着男女授受不亲,不便扶他,可是又不忍让他就这么摔落,犹豫之下,便只好抓住了头发。”
男孩点点头,想了想,又说:“古人说:叔溺嫂援之以手,权也。危急情况下,还是可以施以援手的。”
萧颍又笑了,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很对。”她顿了顿,又问道:“你不想说名字也可以,那家中姓氏,总能告知吧?”
男孩点点头,昂首答道:“我出生自安东宇文家。”
萧颍心道,果然如她所想,便又开口问道:“在你的同辈之中,可是排行第七?”
男孩有些吃惊:“你如何知道?”
萧颍笑着说:“我父亲出自颍水王氏,与你的父亲是闺中好友,我常听父亲提及,算算年纪,便知道了。”
男孩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你应该已经知晓我的名字了吧?”
萧颍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自然知道。”
她当然知道,他单名一个楠字,宇文楠,便是她前世明媒正娶的夫郎,开疆扩土的贤内助,广受民众爱戴的临川王君。
她前世意外身亡,也不知他之后命运如何,如今想来,遗憾的是没有让他留下女嗣傍身,但他广受爱戴,若是从萧氏旁支中过继一女,应当也能过得不错吧。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见他,他小时侯也是这么一本正经,当真是一点儿也没有变。
萧颍一时感慨万千,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又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宇文家并不常住京中,因此萧颍从来没想过会在京中遇见他。
“我兄长快要说亲了,我们是到京里来相看的。”
萧颍心中了然:“你们怎么会单独出现在竹林里?”
“十妹妹贪玩,我一时没看住,被她跑开了,我是一路寻过来的,谁知这里竹林幽深,好不容易才又重新找到了路。”
“那你们便随我们一同走吧。”萧颍示意侍人继续带路,这回他便十分老实了,虽然带着孩子仍旧走得慢些,但总算不一步一扭了。
刚走了没多远,就见对面匆匆走过来一行人,当头一人身着绯色宫装,头戴百鸟点翠冠,坠下的珠子随着他的步伐摇摇晃晃,他面色焦急,想是走得快了,脸色红润润的,轻颦着眉头,目光看向了萧颍,美目瞬间亮了起来,他双唇微动,轻轻地唤了一声:“阿迴。”
不是覃芯,却又是谁。
覃芯瞧见了萧颍,走得更急,脚下裙裾委地,每走一步都似要踩在上面,摔倒在地。萧颍看得心悬,担心他就要摔倒,只好快步赶了过去。
覃芯见到她,将她周身打量了一番,又看向她的眼睛,轻轻问道:“阿迴,你可是喝醉了?”
“未曾。”
覃芯松了一口气:“我听人说你喝醉了,便急着去看你,原来是误传,没事就好。”说着他又看了看萧颍的衣服,奇怪问道:“阿迴,你是换了一身衣衫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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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