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颍没有明确否认,周同殊便以为她是默认了,果然如她所料,萧颍方才提到的对战事的看法,确实都是出自临川王的见解。
周同殊自认为想通了其中关节,沉默了良久,她在心中客观地撇去了萧颍今夜带给她的惊喜,对她的武力和领军作战的能动性,以及麾下兵力等各方面的能力反复权衡,最终还是打破了原本的决定:“世女长途跋涉而来,麾下三万军士也未及休整,听闻此次随世女而来的,还有临川军中大名鼎鼎的骠骑营,而骑兵最适合作为先锋或者中路,我对这一支骠骑营仰慕已久,十分想立即一睹其在战场上的风采,不瞒你说,我原本是想将世女安排在中路,领骠骑营协同各部作战。但如今,多方权衡下来,还是改了主意,我打算让世女暂且留在后方以待驰援。”
萧颍闻言颇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周同殊留意到她的神情,说着便顿了顿,解释道:“世女莫要误解,我让你留守后方并不是要将你架空,这个位置其实十分重要。一来,骠骑军属重骑兵,又刚从临川急行军而来,人马应当都十分疲累,若是即刻参战,恐怕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二来,陇西军中少有同等装备的重骑兵,西戎人也从来没有与这样大规模训练有素、装备齐全的重甲骑兵对阵过,我认为,骠骑营或可出其不意成为我军致胜的关键,那么,既是关键,不妨就先藏一藏,世女以为如何?”
“怀远将军是想让我领兵留在后方,以观战事进展,待时机合适再出兵肃清西戎残部,以确保玉莲山之后再无敌军?”萧颍方才皱眉,其实并不是因为觉着周同殊此举是想将她架空,反而是因为周同殊这个决定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萧颍原本的想法与周同殊相同,她本也认为,为稳妥计,即使不被架空,怀远将军最多让她在中路领一支兵马,协同其余将领共同向前推进,因为这样,对她这样的愣头青来说,才几乎出不了任何岔子。可如今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让她负责后路。
周同殊神情严肃,郑重地点了点头。
萧颍的神情不自觉地也跟着肃然起来,“我不过初出茅庐,资历尚浅,若是遇上敌军有诈,我一旦畏战或者缺乏经验判断有误,没有及时出兵增援,延误了战机,恐怕会酿成大祸,怀远将军当真放心将后路这样重要的位置交给我么?还是说,您也会坐镇北鸿城中,以观后变?”
周同殊摇了摇头,道:“我领中路军,紧随先锋之后,往清源城进发。”
“您是要将后路全权交付于我?你我不过初次共事,将军当真能够信我至此?”萧颍闻言更觉诧异,她在出京之前,其实就做好了准备,来到陇西军中,很有可能会被架空或者被放去无足轻重的位置,但怎么也没想到,周同殊竟然会如此看好她,怕是她亲娘作为主帅,都做不到这般地步。
要知道,后路作为先头部队的最终保障,主帅向来只会交给自己的心腹,根本不可能交予一个素无往来的愣头青。因为,若是先遣的军队一旦陷入了埋伏,后援姗姗来迟或者因为某些缘由干脆就不发,那这先遣的部队,便几乎等同于全军覆没了。而周同殊作为主帅,与其她将领一起,也同在这中路军中,她如此安排,可以说是将身家性命,都交给了萧颍。
周同殊见她面露惊异之色,以为她是觉得肩头的担子太重,便缓和了语气安慰道:“世女且放宽心,先锋与中路人马俱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即使西戎设伏,也不一定就会中了埋伏,你所率的后路,极有可能只是按部就班地将西戎残部清理干净罢了。即便有什么万一,只要你能及时带兵驰援,骠骑军作为重骑兵,所向披靡,正适合出其不意前来突围,这也算是对前方将士又加了一重保障。若要说我为何如此信任你,世女,你当日在朝堂上主动请缨的举动,我也有所耳闻,今日未见之前,我便不认为你有可能畏战,只是担心你狂妄自大或者对带兵之事一窍不通,但今日观你言行,只觉得你不愧是出身临川萧家,稍一点拨,便对战局了然于心。更何况,临川王心系你的安危,这回既然都能出动骠骑营千里奔袭而来,想必随军而来的大小将领,其中善于领兵者,必定不在少数。临行前,她自然也会对你交待良多,你只要不刚愎自用、胡乱指挥,单凭手下将领的能力,应当都足够应付了。因此,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何理由会延误战机,说句实在话,这场战,最想获胜的,恐怕便是你我二人了吧?”
周同殊说完,便眼含深意地看向她,四目相对,二人俱是会心一笑。确实如此,怀远将军周同殊身为主帅,战事成败不仅关系着个人荣辱,说得严重些,甚至关乎于身家性命;而萧颍,此战算是因她而起,若是败了,更会被万人唾骂。若说军中万一有人消极懈怠,有意无意延误战机,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她们二人。
周同殊会如此安排,倒也说得通了。
因此,萧颍不过沉吟片刻,便也坦言道:“话虽如此,但我初出茅庐,将军便寄予如此厚望,萧颍确实有些受宠若惊了。”
周同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再开口时,又带了几分素日里对家中小辈训完话后的加勉之意:“我看好你,那是因为你有这个潜力,能使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改变排兵布局,说明你身上有足够多的优势,不仅能获取我的信任,能力也足够匹配这个位置,这虽然是压力,但也是动力,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应当能化压力为动力,与我一起,赢取此战。”
听着倒有几分像是母亲在教导初出茅庐的女儿,该如何应对上司的器重,这话就算是从临川王的口中说出来,也半点不违和。
萧颍忆及临行前母亲的神情举止,再对比眼前的这位怀远将军,还真瞧出了几分相似之处,只可惜,她芯子里早就是个身经百战的统帅了,方才那话也不过是与周同殊客套而已,没想到,怀远将军会如此当真。
不过,萧颍还是在心中彻底打消了对这位统帅的最后一丝顾虑。
先前的疑虑,其实还是来自于杀害孟潜的幕后之人,萧颍想着或许军中已被其渗入,那么她在陇西军中,便不能全然信任任何人。
萧颍之前主动提到可以将临川军分而拆之,其实也有试探之意,但今夜这位怀远将军的一举一动,确实令萧颍看到了十足的诚意,与极欲获胜的雄心,那么,无论军中是否已经有人渗入,她也不该怀疑到周同殊这个主帅身上。更何况,之前的战况,几乎已经能够说明,那人应当还来不及在陇西军中布局。
要说布局,周同殊是年节前临时从京中调派过来的,那人便是料事如神,也不可能跟开了天眼似的,事先将其买通。更何况,战事的成败关乎主将的身家性命,应该说任何可能作为统帅的主将,几乎都不可能被人买通。那么,便只有那些战事成败与其性命无关之人容易被渗透了,但这样的人,对作战又起不了什么关键影响,即便渗入了,意义也不大。难怪那人始终未曾将手伸到军营中来。
萧颍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决定将此事对周同殊和盘托出。
“有些事,怀远将军或许并不知情,因而才觉着我麾下的骠骑营,能够作为一支出其不意的奇兵,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就这一点上,将军恐怕难免要失望了。我这样说,并不是骠骑营名不副实,而实在是因为,西戎人应当已经知晓了我此次率军的三万兵马之中,便有这无坚不摧的骠骑营。”
周同殊闻言皱紧了眉头,不解道:“这是为何?”
“因为,咱们朝中的某位或者某些重臣,与西戎图轮王有所勾连。”
“谁?!”周同殊闻言可以说是惊怒交加,萧颍眼看着她咬紧了后槽牙,额上的青筋跟着跳了跳,但周同殊毕竟是老将,不过片刻便又冷静下来,并未将情绪外放,反而将声音压低了说道:“与敌方勾连,那可是卖国!”
萧颍点点头,只隐去了覃芯的身份,将此事与她从头道来。
语毕,周同殊好半晌没有说话,她思索良久,才开口道,“难怪和亲队伍入清源之前,皇上会发来那样的密信,原来竟是如此。如今看来,就算你不杀哲敏善,她也难逃一死,这场仗,终究还是难以避免……”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萧颍,问道,“广平侯可有嫌疑?”
萧颍摇了摇头,“不知,不过眼下看来,西戎斩杀广平侯并无丝毫迟疑,她应当是不知情的。”只不过是个实打实的可怜炮灰罢了。
“如此说来,我军对战事的安排,西戎恐怕都已经知晓了,这回出战的兵力布局,恐怕还得改上一改。”
“这倒未必,种种迹象表明,那人的手还未伸到军中,京中的事情或许瞒不住她,但前线战线布局,她也许还是无从知晓。退一万步讲,军中若是已经被其渗入,咱们做什么应对,她都一清二楚,那么改也是无用,倒还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只是,我领着后援这一路,就更需随机应变了。”萧颍说着,抬眸直视周同殊的双眼,问道:“怀远将军可还敢将后援的重任交付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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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