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还真把周同殊给问住了,她紧皱着眉头,同样盯着萧颍的双眼,沉默了许久。萧颍并未催促,也静静地看着她。
周同殊的内心说不动摇那是假的,先前她敢大胆启用萧颍统领后路,大半缘由还是因着她在先锋和中路的布置已经十分严密,需要萧颍紧急调兵遣将的可能性并不大。何况,萧颍还有骠骑营在手,可以说,单单一个骠骑营的军力,便可抵两万轻骑军,或者三到四万步兵,萧颍只要肯发兵来援,怎么都不至于会惨败。
但眼下,若是军中有细作,敌方已然知晓我方战术布局,想必早也针对性地做好了应对准备,情况自然又不同了,战况随时可能变得极为复杂,这对后方将领临战应对、随机应变的能力要求又高出了许多。萧颍即便手握骠骑营,但她毕竟是头一回上战场,当真该将这样的重任,交到她的手上吗?
周同殊思索了很久,久到萧颍几乎认定她已然推翻了先前的决定。
不过这也无妨,萧颍垂眸想着,她从未打算靠着此战显露锋芒,她不过是想打个胜仗,让西戎老老实实安分几年,她也好早些回去迎娶覃芯,若能顺便搞清楚朝中重臣通敌之事,那就更好了。至于这场战事是不是由她来主导,她其实并不介意,当然,若能由她来主导战事,那自然是更好。
想到此,萧颍勾了勾唇角,开口道:“战场瞬息万变,眼下还未出兵,境况已是不同,将军作为统帅,若想就此更改兵力布局,也是合情合理,而我身为麾下将领也只会领命听从,绝不会因此而耿耿于怀,将军大可放宽心。”
周同殊抬眸看向她,眼中神色变幻莫测,不知为何,眼前这位少女身上超乎寻常的沉着与冷静,总给她一种对战事尽在掌握的错觉,仿佛她天生就该驰骋于疆场,天生就该属于这片充斥着血与泪的残酷天地。
周同殊说不清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也许这便是她作为一名出色的将领,驰骋疆场近三十年,所练就的对于危险和机遇,最为灵敏的直觉吧。在战场上,第一直觉,往往是最准的。周同殊犹豫不决的心突然间就定了下来。
是了,眼前这个年未及冠,却敢在以少对多的境况下,毫不迟疑地手刃哲敏善的少女,又怎会是个简单的人物?她气定神闲地杀了别国来使,丝毫不见慌乱,还大包大揽地将罪名认了下来,甚至于初次上朝便与众臣雄辩,全身而退不说,到后来更是自请出战。这桩桩件件,看似莽撞,实则武功胆识心智,缺了其中任何一样,都绝无可能办到。
而观她今晚的所言所行,又哪里有半分莽撞的影子?莫说莽撞了,她的言行举止谦逊有礼,不卑不亢,与狂妄自大丝毫都不沾边。该收时收,该放时则放,看似胆大妄为,但实则从容不迫,周同殊自然不知她多活了一世,还道以她十来岁的年纪,当是十分难得了。
周将军方才得知朝中重臣通敌时惊怒非常,眼下情绪平缓了一些,才终于有心思将刚刚听来的,萧颍手刃哲敏善的过程仔细回想了一遍,再结合她当朝自请出战的举动,心中更是有了数。
战术布置到如此,也是变无可变了,就算将萧颍的位置换作别人,也不一定就能增添几分胜算。
若是将萧颍安排去别的位置,无论是对萧颍还是对她手下的骠骑营,似乎都有些大材小用了。而骠骑营作为临川王派给萧颍的杀手锏,只要周同殊还不想与临川撕破脸,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轻易将其调去她人麾下,更何况,她虽然名为统帅,但临川的兵马,她能不能调的动,还是个问题,即使萧颍曾经大方表示过手下兵马全凭她调遣,并不会因此而介意。
萧颍是嘴上说不介意了,但刚上战场便被收缴了趁手的兵器,她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客套归客套,周同殊又不是三岁的孩童,如何会把这种客套话当真?即便当了真,又从萧颍这里顺利地借出了骠骑营,但万一萧颍因此而出了什么岔子,临川王难道也不会介意么?
想到此,周同殊的眼神流露出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她缓缓开口道:“不必再改了,战术若想发挥作用,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要想人和,领军之人自然不能互相猜疑。朝中有人通敌之事,事关重大,世女仅仅通过今夜一叙,便能判断出我对朝廷绝无二心,并且毫不迟疑地将此事如实相告,单从这一点,便知世女当得起杀伐决断这四字。虽说陇西军中并不乏忠臣良将,但她们惯于听从命令,关键时刻反而可能畏首畏尾,失了先机。我与世女今夜虽然初次相见,但我总觉得我不会看错人,因此,我思来想去,后援这一路,还是交到世女手上最为妥当。”说完,她又再次看向萧颍,眼神郑重,明显带着托付之意。
萧颍点点头,眼神也从玩味探究变得肃穆起来,她站起身,同样郑重地向周同殊拱手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萧颍定当不负将军厚望!”
***
萧颍抵达安平军中的第三日,当哲敏善的旧部,再一次挑着广平侯的人头,来到北鸿城下例行叫骂挑衅之时,北鸿城的守将再不似前几日那般按兵不动。
重逾千斤的两扇城门向内缓缓打开,外间包裹的铜皮在石板上划出两道青灰色的锈迹,当城门开合时沉闷的声响终于打住,取而代之的是几声急促的战鼓和门内将士应声而起的呼喝声。
一辆巨型的塞门刀车打门洞里当先奔出,须臾间便将守在门前挑衅的西戎兵马逼到了数丈开外,当刀车的来势渐渐趋缓,两队轻骑越过刀车,分别从两侧疾驰而出,以左右合围之势打斜刺里向着西戎的马阵奔去。战马在旷野上飞驰,战鼓伴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急速逼近,带起的尘土四散飞扬,似两条土龙般从地面极速游过,土龙在旷野上恣意游弋,身形也逐渐变粗,眼见龙头就要合拢之际,西戎的骑兵终于意识到这回不同以往,她们挑衅了这么多日,这回终于激怒了沉睡的巨龙,大启的将士看来是打算动真格的了。
但西戎人即使意识到这些,仍旧悍不畏死,尤其是刚失了旧主的乌轮残部,她们并未奔着包围圈中尚未合拢的最薄弱处突围而去,反而迎向骑兵阵的源头,那处仍旧源源不断向外涌出兵马的巍峨城门。
当先一人一手挑着广平侯的人头,另一手高举弯刀,仅以双腿夹住马腹,她腾不出手来,便只好用刀背拍在马臀上,疯狂地催马向前。可即便如此,她仍旧稳稳地骑在马上,一马当先朝着刀车的左侧攻了过来。
一刀劈下,一名刚从刀车之后奔出的骑兵尚未反应过来,脖颈处便挨了一刀,她大睁着双眼,须臾间身下的战马已将她带到了一丈开外,而此时颈间的鲜血方才喷涌而出,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要害处已然中刀,即将命不久矣,她眼中闪现过震惊、仇恨与不甘,意图回头看向那人,但仅仅只剩一段皮肉相连的脖颈并不足以支撑她的动作,很快她的头颅便落了下来,随之倒下的,还有她的身躯。
马儿顿觉背上一轻,提速跑得更快,原本整齐的骑兵队伍瞬间乱了乱,但随后奔出的骑兵很快反应过来,调转马头,向着那刚刚杀害同袍的西戎将领挥刀迎战。
那人手起刀落再次砍向迎战之人,这回再不似上回那般容易,迎战的骑兵仓促之下接了不过两招,便觉得对方气力之大、杀招之猛,绝非一般的西戎军士,当是有“宏巴图”之称的西戎勇者。
那名骑兵虎口被震得生疼,宏巴图的两刀使她意识到最多不过再一招,她便又要成为那位“宏巴图”的刀下亡魂,她颇有些悲壮地向那“宏巴图”再次攻去,好在,合围的缺口已经接上,内圈的将士开始向着包围圈中的敌军发起冲击,眼看那名骑兵已被砍断了右臂,即将被斩于马下之时,身后的几名同袍迅速补上,将她替换了下来。
几人对着那“宏巴图”打起了车轮战,来自四面八方的刀枪让这位勇士左右支绌、疲于应付,她刚躲开身前的刀锋,后腰又冷不丁地中了一枪,棱刺在皮肉内翻转,枪头被捅得更深,那“宏巴图”大喝一声,反手砍向枪头与枪杆的衔接处,枪头应声而断,但伴随着刀锋施加在枪杆上的力度,大量鲜血顺着枪头的红缨流了下来。
宏巴图再次大喝出声,她调转马头,向着手握断枪之人砍去,那名军士失了趁手的兵器,仓促之下只得以枪杆相迎,意图架住下劈的弯刀,但那枪杆已经被劈断了一回,又如何能架得住第二回?弯刀再次似砍菜切瓜般地将其拦腰砍断,随后又落在了那名军士的头盔之上,铜盔虽然足够坚硬,但也生生被劈出了一道凹槽,她甚至来不及闭眼,鲜血便从头盔中涌出,顺着她的额角流下,她圆睁的双眼被鲜血蒙住,身子也从马背上落了下来。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近旁的将士根本来不及相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跌落马下,几人眼看同袍殒命,同时大喝出声,各路兵刃再次向着那“宏巴图”招呼过去,那人再是勇士,也渐渐不敌。
宏巴图尚且如此,更遑论她人。
眼看哲敏善的旧部即将被杀灭之际,远处的土坡之后,另一队人马就着地势,向此处奔袭而来。
战争场面实在难写,我写了又删,删了又重写,再加上确实有些忙,所以中间断了两天。可能有些小可爱也不爱看打仗的场面,我其实也不喜欢写,但是为了故事的完整性吧,因为确实跟后续的发展有关,所以还是要交待清楚。不过我肯定不会写太长,争取在十章之内把打仗的写完吧,不喜欢看这部分的可以跳过,或者等肥了再看哦。感情戏要等到回京之后了,那时我应该能写快点,尽量争取到时候能把这两天的进度补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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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