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颍闻言十分诧异,礼郡王是正经的皇家宗亲,虽说没什么实权,但怎么也是活着的宗室里,年纪最长、辈分最高的那位。更何况,她与礼郡王素无往来,可以说,是整个临川都与礼郡王都素无往来。今日,她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更离奇的是,礼郡王要找她,为何不去王府或者宫里,居然会跑来怡安帝卿府。
难道说,她与覃芯的私情,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了么?可她不过刚在覃芯府中宿了一夜而已啊。
萧颍有些无语,怀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跟随徐阿父去了外间。
礼郡王鬓发半白,正端坐在客堂的客座之上愣神,萧颍进屋之时,她恍然间竟然起身相迎,只是,俩人刚打了个照面,都觉着有几分尴尬,萧颍并不是此间主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问候,最后,还是萧颍向礼郡王执了个晚辈礼。
萧颍内心还存着几分私情被撞破的羞涩,而礼郡王身为宗室长辈,居然来帝卿府上堵人,似乎面子上也有些难堪。二人相对无言了片刻,萧颍见着礼郡王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主动开了口。
“不知礼郡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世女不日便要离京了吧?日子定了么?此去边陲路途遥远,随身之物可要准备齐全。”礼郡王有着达官贵人们的通病,在奔入主题之前,总不忘寒暄客气一番。
萧颍当然也知晓,这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关心,她微微一晒,并不打算将时间浪费在此,她还要回去陪着覃芯呢。
“谢礼郡王关心,只是咱们平常素无往来,您此次前来,总不会是来与我话别的吧?”
这话回得并不客气,但礼郡王听了却不以为意,反而似松了一口气。
她一直以来提着的那口气松下,身子也跟着佝偻了许多,看上去不过就是个普通的老者。
“这些日子,朝中对世女的评价可谓是矛盾至极,有说你武勇重义的,也有说你轻率顽劣的,今日一见,我到觉着你至情至性,是可堪托付之人,如今看来,当年骊贵君为怡安定下那桩亲事,倒还是有几分眼光。”
听她提到婚事,萧颍的表情难免有些微妙,礼郡王见她如此,似乎意识到了她的尴尬,急忙又解释了一句:“我来自然与你的私事无光,我今日能找来这里,其实是因为我有事相求,便特意着人留意了你的动向,临川在朝中受多方关注,我身为宗室郡王实在不宜多加往来,否则定会引人起疑,而怡安这里,我身为宗亲长辈,倒还可以日常走动。因此,今日我才冒昧前来。”
萧颍明白了过来,但仍觉有些诧异,猜测道:“礼郡王可是为着嘉昱帝卿的事?”
礼郡王垂首,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也算是用尽了毕生的颜面,能在军中说上话的人,我都去找过了,可人人都滑不溜秋,无人能给一句准话。也是,前线瞬息万变,将在外,皇命还有所不受,如今朝中由上至下,除了我这个亲祖母,全都当他已经死了,我也是实在没了法子。世女即将去往边关,我来找你,确实也是姑且一试罢了。”
萧颍闻言有些唏嘘,她没想到礼郡王竟然会为了一个生死不明的男孙主动找上门来,只是此事实在不容乐观,她能做的,也十分有限。
“若您是想让我带兵去搜寻或者营救嘉昱帝卿,这确实十分为难了,那日您也在朝上,该当知晓我此去也是听命于人,自己的生死都还需搏上一搏呢,此事,我实在做不了主。况且,说句实在话,嘉昱的状况恐怕并不会好,即便还活着,回京之后也很难面对故人,您当真想将他找回么?”
“只要他还活着,怎么都比死了好,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历经数朝,人生起落,不堪受辱的时日也经过不少,哪里还会将这些放在眼里?”礼郡王形容哀切,说完这句,气有些顺不过来,缓了缓又继续道,“他自小丧父,后来的继室对他不好,内子瞧在眼里,便将他接过来养在身边,他自小聪慧明理,我们总想着要为他说一门好亲事,这才拖到了如今,谁知......我儿孙众多,可这个,是自小养在身边的,我如何能够眼看他下落不明,却无动于衷呢?是生是死,总该有个交代。若是死了,我便为他立一衣冠冢,若还活着,我这一生虽然碌碌无为,但保证他日后生活平静无忧,总还是能做到的。”
萧颍闻言也有些动容,这世间男子命薄,尤其是嘉昱这样的处境,对于礼郡王来说,其实活着并不如死了,死了,便是为国尽忠,活着,就是皇家的耻辱。而眼下的礼郡王竟然真情实意地期盼着他还活着,甚至,为他考虑好了后路,这份真情,在看重权力名誉的皇亲贵胄之中,倒是十分难得了。
而嘉昱有礼郡王这个祖母,终究还是比前世孤立无援的覃芯要强上一些,覃芯在西戎挣扎求生时,故国的姊妹旧臣无一不将其视作耻辱,这世上那么多人,竟然无一至亲是在真心实意地盼望他好好活着。
萧颍的心再次被揪得生疼,她低下了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礼郡王见她如此反应,有些心急,语气更急迫了些:“世女,你为了不让后宫宫人受辱,都能不顾自身利益亲手杀了西戎来使,嘉昱他,怎么也是覃氏的血脉,你难道就忍心任由他流落在外,被异族蛮人所辱?”
原来是这事给礼郡王造成了误解,以为她重情重义,可她哪知萧颍根本不是什么爱管闲事之人,那日那人若不是覃芯,她根本不会瞧上一眼,自然也发现不了哲敏善的行踪,更遑论救人了。她本就是重权重利的皇亲贵胄中的一员,前世,她都能放任自己的未婚夫郎被送去西戎,又哪里是什么重义之人呢?
但这回,面对一个担忧自家儿孙的老者,萧颍破天荒地动了恻隐之心。
“礼郡王,不瞒您说,若您让我不顾主帅军令,贸然前去西戎的领地搜救嘉昱帝卿,我自然是做不到的,此事,就是说破了天去,我也不可能应承下来。”萧颍顿了顿,她抬眼瞟了礼郡王一眼,见她神情不变,显是从她的话中听到了希冀,暗叹一声,此人心思沉稳,善于察言观色,也难怪会在皇权斗争中留存,便也不打算再卖关子,话锋一转道,“但,若是私下里打探些他的消息,待有了下落,再从长计议,这些,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以内,我自然会能帮则帮。不过,战场凶险,为大局考虑,即使知晓下落,也不一定就能贸然前去营救,还需得战事有利于我方,有了机缘,才能顺势而为。因此,我也只能答应您,弄清他的生死,至于别的,实在不能对您胡乱许诺。”
礼郡王闻言,低头沉默了一会,半晌才叹了口气:“罢了,你我本就素无往来,我来找你不过也是走投无路罢了,今日你能应下我这些,已是十分不易,无论结果如何,你今日的仗义之举,我覃某人定会铭记在心。”
“礼郡王言重了,这实在谈不上什么仗义之举,若有朝一日当真有了嘉昱帝卿的下落,到那时,您再谢我也是不迟。”
礼郡王仰头看了看天,叹道:“有朝一日……,希望当真能有这么一日吧。”
萧颍也仰头看向她望着的地方,一束亮光正打客堂当中的天井直射下来,光带之中细尘涌动,看上去竟似那束光带在舞动一般。
“那我就祝您早日得偿所愿。”
***
萧颍回了屋,覃芯已经醒了,不过仍旧靠坐在床上,见她进来,有些担忧地看向她。
“阿迴,礼郡王来找你,是不是为了嘉昱的事呀?”
萧颍闻言有些诧异,心中感叹,要说重情,那分明还是覃芯更为重情。
礼郡王来找她时,她一开始根本未曾想过会是为了嘉昱,只因以己度人,若她站在礼郡王的位置,心中担忧或许是会有,但并不会为了一个生死不明的男孙,拉下脸来上门求人。但覃芯却不同了,他只知礼郡王是嘉昱的亲人,素无往来之人突然登门拜访,首先能想到的,自然是为了自己的亲眷。
与覃芯相处下来,萧颍无时无刻不在发现他的美好,又对原先的自己更加唾弃。可是这样的重情之人,前世偏偏被至亲至爱所弃。
萧颍神色黯然,点头回道:“确实是为了嘉昱。”
“那你也一定答应她了。礼郡王说起来也是我的姨祖母,她对儿孙真的很好,难怪我平日见着她,都觉着分外亲切慈祥。”
萧颍不置可否,走近床边,将他揽入怀中,似是想将忧思逐去,故意逗着他道:“芯儿啊芯儿,礼郡王今日都能堵到你的门上来找我,你难道就不担心咱们的事被你母皇知晓了么?”
覃芯撅了撅嘴,嘟囔着:“哼,我才不怕呢,母皇知道了更好,最好闹得人尽皆知,这样,我便只能嫁给你了。”
萧颍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笑了。
谁知,覃芯却因为她这话又起了疑心,他突然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她,眼中流露出不确定的神色。
“阿迴,你是不是害怕了?难道说,你要了我的人,又要反悔了么?可是,你昨日才让我唤你妻主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0章 仗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