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皇帝的质问,方才出口成章的言官们都纷纷低下了头,不光是她们,就连武官们也暂时无人出声。殿上众人都在心中思量,皇上到底是主战还是主和,若是皇上仍旧是一心向和,难不成真要将临川王世女送过去?这……不能够吧……
太女覃琛站了出来:“陛下,儿臣认为,与西戎这一战迟早无可避免,若是一再忍让,西戎觉得咱们可欺,难免还会有下回。兵力上,咱们本就比西戎强盛,不如就此应战,一雪前耻,将骥州夺回,也好从此绝了西戎蛮子的野心。”
太女的这番话刚落下尾音,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瞧了瞧皇帝的神色,只见她沉吟不语,面上看不出喜怒,瞧着像是还想再听听别的意见。
“陛下,儿臣认为不可!如今西戎手上握着咱们的人质,广平侯乃国之重臣,咱们若是轻易开战,那广平侯的性命可就难保了!广平侯何辜啊?陛下!”
大皇女见覃琛站了出来,也跟着表明了态度,她一向与太女意见相左,众人听见她这么说,丝毫也不觉得奇怪,正打算再瞧瞧皇帝的脸色,还没来得及抬头,皇帝就已经先开了口。
“哦?那你便说说,不开战又当如何?”
“这……儿臣认为,不如……就将萧颍送给西戎处置……”
皇帝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发作,但覃琛乍听到她如此荒谬的言论,便当先反驳道:“荒谬!萧颍杀哲敏善一事,已经证明她无罪,凭什么要将她送去?大皇姊如此言语,不觉得有失国格吗?!”
“太女殿下!她即便无罪,但此事总是因她而起,况且西戎指明了要她,若是牺牲她一人,能换来长久的和平,也未尝不可啊!”
“胡言乱语!西戎今日可以要她萧颍,明日若是开口要大皇姊你去,你去是不去?”
“你!太女殿下,好端端无事西戎又怎会要我去呢?说到底,杀哲敏善的人是她萧颍啊。”
“你堂堂大启寿王,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民间若有富户家中子女被人掳去,尚且知晓不能一味求饶,否则便助长了强盗气焰,有了一回,就会有第二回,从此就会家无宁日。西戎在我大启面前,便犹如那强盗,若是任由她们予取予求,不仅丧权辱国,更让周边的小国都看了笑话去。更何况,开了这个头,她们尝到了甜头,必定就还会有下回,甚至不仅仅是西戎,别的小国见我大启威严不再,也有样学样,到时你又该如何?这回皇姊可以牺牲掉萧颍,那下一回呢?你又要牺牲谁啊?若是多来几回,你是要让我大启忠臣良将全都去送死吗?”
覃琛动了真怒,虽然她声音细弱,言语间中气有些不足,但言辞中肯,掷地有声,将道理说得明明白白,覃渊就算再怎么固执己见,此时也意识到自己方才那番话确实十分不妥,她心中暗自后悔,方才见有机会除掉萧颍这个眼中钉,一时太过心急,没沉住气,反而在母皇面前失了分寸。
覃渊暗自咬牙,不说话了。
此时,却另有人开了口:“皇上!广平侯一心为国,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难道,咱们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西戎人屠戮吗?这……广平侯何辜?我刘氏一族何辜啊?皇上,切莫寒了臣子们的心啊!”
此人正是广平侯的堂妹,之前当先提出要法办萧颍之人。
萧颍虽然并不认识她,但从她的话中也听出了她是固县刘氏的人,她的言下之意,皇上若是不拿萧颍去换回广平侯,便是不仁,愧对了忠臣,真是好大一顶帽子啊,就想这么给皇帝扣在头上。她也不想想,若要论忠诚和功劳,这满朝文武又有谁能比得过她萧家。
不过萧颍并不打算跟她比谁人的功劳更大,她扯了扯嘴角,再次越众而出。
“这位刘大人,对吧?听你的言下之意,似乎明里暗里都在埋怨皇上不顾臣子安危,若是不能将广平侯安全迎回,便会寒了诸位大臣的心,是吗?可我觉得,你这话说得不对。古人有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惧哉!’ 为人臣子,为皇上效命本来就是她的本份,刘大人,你怎么反而本末倒置了呢?广平侯是皇上亲封的使臣,她的使命便是出使西戎。自古以来,出使外邦的使臣多能言善辩者,无一不是腹中有诗书、胸中有沟壑之人,她们难道往常就没有功劳和苦劳么?可再瞧瞧她们的遭遇,有的在外流浪牧羊数十载,有的被割去了舌头手脚,若是能当场以身殉国,反而成了一件幸事,她们当中可没见过有人对故国对圣人心怀怨怼的。刘大人,你是不是应该反省自身呢?身为使臣,便如那征战边关的将士,都是身负皇命,以身报国就是她们的宿命。广平侯尚有刘大人为她叫屈,可这么多年来,那些牺牲在边关的将士,又有谁为她们叫过屈呢?这些将士战死疆场,她们的家人可曾对朝廷心生不满?又可曾寒了诸位大人的心?”
萧颍的一番话说完,朝堂之上一片寂静,尤其是那些还算听得进道理的文臣,她们平日里或多或少都有些瞧不起武官,此时听了这番话,方觉得有些汗颜,是啊,广平侯的命是命,边关将士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么?谁又比谁高贵呢,又凭什么让人以命换命呢。
别说是拿临川王世女的命去换了,就是随便一军士的命,也不能就这么拿去换。国之尊严不可侵犯,身为臣子本就当以命相护,绝对没有以丧失国格为代价,换回臣子的道理。广平侯若是不幸以身殉国,那倒还算是死得其所了,若是当真这么丧权辱国地换了回来,反而才要背上千古骂名呢。
可是,广平侯当时被任命为主使出使西戎时,可没料到其中凶险,眼见和谈进展顺利,人人都以为这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不光是她,刘氏族人也都这么认为,觉着这是个送上门来的功劳呢。事到如今,她们自然有些难以接受。
刘卉犹不甘心,又将矛头对准了萧颍:“临川王世女好大的口气,说得你好像也上过战场一般,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此事因你而起,如今眼看战事又要再起,免不了会有一大批将士因此殒命。你言语中如此慷慨激昂,怎么没见你奔赴边关,以身报国呢?依我看,终究也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罢了!”
萧颍正等着她呢,闻言也不急于反驳,反而面向皇帝,朗声道:“臣生于临川萧家,自幼习武,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国杀敌。西戎之乱,虽非臣之过错,但终究因臣而起,身为臣子,断没有安坐庙堂的道理。微臣愿意随军奔赴边关,上阵杀敌!望陛下恩准!”
此言既出,朝堂上又是一片寂静,只不过这回,有些人愣怔之中,又多参杂了一丝喜出望外之色。
皇帝闻言也愣住了,她看向了临川王,萧平之皱紧了眉头,显然正为这个女儿头疼不已,她越众而出,向着皇帝躬身道:“陛下莫怪,犬女无状,她年纪尚小,不知战场凶险,武功也未大成,尚不足以上阵杀敌。不过,她方才的话,确实没有说错,身为臣子,自当以身报国。西戎贼子,蓄谋已久,此次若不能给她们迎头痛击,下回必定还会来犯。臣愿领兵驱逐西戎贼子,将她们逐出清源城,光复骥州故土。”
其实,萧平之还在临川之时,刚收到京中密信,得知女儿闯了祸,她便做好了开战的准备。那日,刚到京中,她就与皇帝密谈良久,正是在商讨西戎可能会有的应对,其中,大半是围绕着再次开战一事。可以说,她早已与皇帝达成了共识,这回与西戎开战,她必定会再上战场,也势必要让西戎付出血的代价,轻易再不敢来犯。
可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个祸害女儿,偏偏此时又跳出来自请出战。她才多大?她自小养在宫中,以为自己会些功夫,机缘巧合之下又轻易杀了那哲敏善,便以为自己不得了了,上了战场也定当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她哪知晓战场险恶,很多时候,并不能以一人之力而左右全局。
萧平之扭头看了看萧颍,恨不得将她这个祸害倒掉起来打上一顿,打得狠了,趟着下不了床也总好过去边关送命。
萧颍自幼养在京中,虽说确实是朝廷对临川的钳制,但有太女在,而皇帝也有意让她将来成为太女的左膀右臂,这么多年来也算形成了微妙的平衡,总算没有人敢轻易害她。
可一旦去了战场,甚至都不用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出手,那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差使,她这个女儿,究竟知不知有多少人在盼着萧家的这根独苗早夭,又有多少人就等着临川军后继无人,将来兵力溃散,好将其分而蚕食,以去除心中大患。
不只临川王被萧颍气得不轻,就连覃琛也没料到她会当朝请战,原来阿迴竟然是打着这个主意,覃琛心中暗悔,早知道,就不该带她上朝来。
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堂上那些忌惮临川的人,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在她们眼里,尚不满十五的萧颍便似一盘菜,她将战事当成了过家家,殊不知上了战场便极少会有活着回来的机会,她自己要去送死,简直正中下怀,可比拿她去换广平侯要更划算,至少没人会因此而背上骂名。
大皇女都不用使任何眼色,这时,自然又有人站了出来。
“启禀皇上,临川王还要兼顾北狄的安危,本就不该轻易再上战场,否则,北狄若是有事,岂非左右支绌?臣以为,为稳妥计,西戎若要开战,自当另派她人,临川王世女虽然年纪尚轻,但胸怀大志,虎母无犬女,就请皇上准了她的请求吧!”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惧哉!——出自《三国演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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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