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孩儿塔(4)

对于陆与荣的指手画脚,杜寒沙并未过多的表示什么,以无语的状态表明了他的态度。但他还是照做了,他轻松的拨开尸体的头颅,露出一道弧度向上的勒痕。

兴许是当时勒死姝云的人太过用力,以至于这皮肤都有些烂,难以查明到底是什么东西勒死了姝云。

“勒的过程中敲断了她的脖子。”杜寒沙掂量着她的头说:“看伤口这个血肉模糊的样子,大约是比较粗糙的一类绳结。”

“那这个人一定很大劲,才能敲断她的脖子。”陆与荣离得远远的问:“不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都已经勒死她了,还多此一举的敲脖子干嘛?”

尸体上价值也不多,杜寒沙脱掉手套扔的远远的,在铜盆里仔仔细细的洗了三遍手才开口说:“这谁知道,你该去问那个犯罪分子。或许是她垂死挣扎的戏码入不了眼吧。”

陆与荣跑到太阳底下,冷不防的连打三个喷嚏,他揉着鼻子安慰自己,这算是除了晦气。他一言难尽的看着杜寒沙说:“我还以为你这种会把尸体往屋里捡的人跟他有共同思想,你晚上就这么打算跟尸体一间屋子啊?”

杜寒沙难得愣怔了一下,他看着陆与荣,把后者看的直缩脖子,在他快要忍不住转身就走时说:“我也可以去李府借宿一晚。”

“……借宿?”陆与荣有种不好的预感:“借谁的宿?”

杜寒沙站在院中,快正午的太阳倾斜着照耀在他身上,割裂出一半光明一半阴影,他的发丝在阳光下变成浅棕色,熠熠生辉。

他直视着陆与荣的双眼,双唇微启轻声道:“我们不是伙伴吗?”

陆与荣抖三抖,差点没忍住反驳他的话,他思索道:“那你别后悔啊,我房间里可是有小鬼的哦!”

“怕什么,我是散修。”

拿上三夫人的药,陆与荣就带着杜寒沙打道回府,临走的时候还毫不客气的从抽屉里抓了一把红枣跟干桂圆,卡巴卡巴的吃了一路。杜寒沙几次欲言又止的看向他,得到了他大方分享过来的三颗枣跟两颗皱皱巴巴的干桂圆。

杜寒沙受不了干桂圆的那股子药味,还给了陆与荣,只吃了那三颗枣。

刚进府内,一位行色匆匆的夫人就从拐角处走了出来,撞到了陆与荣的肩膀。毫无防备的陆与荣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重蹈覆辙摔进杜寒沙怀里,谁料后者有所准备似的移开了身体,任由陆与荣一屁股坐到地上。

“对不住啊,小道长,摔疼了吧?”这位夫人约莫四十岁上下,正是风韵犹存的年纪,她理理鬓角,带着歉意的笑说道:“实在对不住,时间匆忙,等我回来一定请你到我的别院坐坐,权当给你的赔罪了。”

陆与荣拍拍屁股上的灰,爽朗一笑:“说起来还是我太过冒失,冲撞了夫人,怎么能让夫人给我赔罪,这可真是折煞我了。”

“瞧着话说的。”这位夫人被他逗笑了,说:“早就听闻老爷请了几位道长来府上,我也正好有事相求,小道长若有空,不妨晚上来我的别院。放心,酬金不会少。”

“夫人这是说哪里话。”陆与荣谦虚道:“我们受李老爷所托,办事自当尽心尽力。”

这位夫人呵呵一笑说:“既然如此,我的时间紧迫,就先走了。”

“夫人慢走。”陆与荣侧身给她让位,临走时没注意到这位夫人的视线在他手中的药包停留了几秒,眼中也闪过一丝慌乱。

杜寒沙瞧见了全程,却一言不发的跟在陆与荣身后。

老郎中给三夫人开的药大多是温补的,须得有专业人士来熬制,这个活计理所当然的就落到了杜寒沙的头上,也因此给了他晚上借宿李府的理由。

两人蹲在灶台旁边,一个负责控制火候,一个负责时不时的掀锅盖查看草药的情况。陆与荣凑的太近,被滚烫的水蒸气烫的嗷嗷叫,转身找凉水洗脸时发现三夫人翠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厨房外。

陆与荣试探性的问:“三夫人?”

翠云点点头,手指竖在唇前示意他噤声。她神色紧张,绞紧了帕子走进厨房,回头观望半晌后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她轻声哀求道:“两位,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昨天的那具女尸,你们也看到了,我希望你们能够查清她死亡的真相,还有我那苦命孩子死亡的真相。”

翠云说着就泣不成声:“我真的受够了它们的纠缠,求你们赶快为我的孩子查明真相,还他自由!”

“三夫人,你先别激动。”陆与荣过去请她坐下,端来一碗热茶说道:“你知道死者的身份是吗?”

翠云点点头,说:“那时姝云。我们都是被弃养的孩子,李府收留了我们当做下人。后来我们被李老爷看上,先是做了通房,后来我怀有身孕,李老爷才将我纳为小妾。我跟姝云情同姐妹,她怎会无缘无故的投井,她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陆与荣看着情绪激动的翠云,一时之间有些拿捏不住她这话的真假。如果翠云知道什么内幕,由此撺掇他们去撞枪口,倒霉的可是他们俩。

被寄予厚望的杜寒沙疑惑的回望,在解读了陆与荣眉飞色舞的面部表情后恍然大悟,他点点头,示意到目前为止翠云的话都是真的。

陆与荣会意,接着问:“那,三夫人,你知道姝云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有什么一定要治她于死地的仇家吗?”

翠云有些迷茫的说:“我跟姝云都是下人,平常根本没有机会出李府,没有得罪人,更别提仇家了。不过,倒是二夫人一直看我们不顺眼,总想把我们赶出李府。”

“二夫人?”陆与荣心念一转问道:“你说的二夫人,是不是右手手背有一颗朱砂痣的那位夫人?”

“是她没错。她原本是大夫人的贴身婢女,后来也怀上了孩子。”翠云回想着在府中听到的流言蜚语,慢慢说:“老爷向来子嗣稀少,很高兴的把她纳为二夫人。结果在孩子一周岁时,发现她是个傻的。”

二夫人的孩子是个傻子?陆与荣记下了这些关键点,继续追问翠云:“那有关你自己孩子的事情呢?孩子是多大没有的?”

提起自己苦命的孩子,还有最近她遭遇的那些怪异的事情,翠云是又悲伤又恐惧。她抽噎的说:“郎中曾断言我的孩子没有任何问题,可在那一天,我还是毫无征兆的腹痛,我以为是早产。当时疼晕了过去,醒过来时老爷告诉我,孩子没了,让我别太伤心。我连孩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不过,从那以后……”翠云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不住的颤抖起来道:“怪事频发,先是屋内的某些地方会突然出现婴儿的血手印,然后就是半夜时分,我总感觉有什么栖息在床底下,轻轻的敲着床板。我害怕极了,告诉老爷后,老爷说这是孩子未能出生导致的怨气,所以才请来你们为孩子祈福。”

陆与荣听得也有些动容,毕竟他也是一来就被这所谓的怨气给骚扰了。他正准备安慰翠云几句,就听得杜寒沙突然插嘴。

“你说你没能见到孩子的最后一面?”他语气生硬的问:“那孩子去了哪里?你说孩子有七个月大,具体时间是多少?”

翠云被他的气势震慑住,止住了哭闹,六神无主的扣着指甲道:“李老爷说孩子是个死的,没必要让我看了伤心,他会好好安葬的。孩子的具体时间,按照我跟老爷最后一次同房的时间来算,大概七个半月。”

“我知道了。”杜寒沙语气缓和了一点,他说:“婴儿冢你知道在哪里吗?”

翠云摇摇头,她对此一无所知,这些天不过是在稀里糊涂的挨日子罢了。

陆与荣逮着一只羊猛薅羊毛,他还想继续问点关于玉女像的问题,却听到厨房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翠云如临大敌的站起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对劲,很快的镇定下来,挂上一贯的笑容,走过去打开了厨房门。

门外是三夫人的贴身婢女,小娟。

“夫人!你怎么跑到厨房来了?”小娟急道:“让奴婢们一通好找!”

翠云带了点歉意的说:“他们说药熬好了,得趁热喝,我就先过来了。”

小娟半信半疑的看着熬药的杜寒沙,后者任凭她怎么打量都岿然不动,她说道:“好吧,那这次我可要看着夫人全部喝完药!”

杜寒沙也没拆台,很快就取锅倒了半碗的药,说:“补药先喝半碗,半个时辰后再喝一碗。”

翠云一听要喝两次,不由得皱起眉头,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了药。

送走这对主仆后,陆与荣松了口气,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厨房的空间太小了,而且三夫人还关着门,生着火,差点没给陆与荣闷熟了。

余光瞧到脑门没有一点汗的杜寒沙,陆与荣诧异的打量他一通,说:“你不热吗?”

杜寒沙理所当然的回道:“我当然不热,又不是大夏天的,热什么?”

“行吧。”陆与荣坐到放材料的桌子边上,远离了热源,说:“看来翠云还不知道姝云的死跟李老爷有关系啊。”

杜寒沙摇着蒲扇说:“她知道一些有关李老爷的事情,但是出于恐惧,她并没有提到任何不利于李老爷的话题。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那个孩子,七月半大的孩子胎死腹中,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嘶,七月半啊。”陆与荣感慨道:“鬼节也是七月半吧?时间点应该不是巧合才对。对了,我那师父师兄受邀而来,应该知道婴儿冢在哪,我空了去打探一下。”

“二夫人曾想把翠云她们赶出李府,想必知道更多的内情。”杜寒沙添了一把柴,看着橘红的火焰慢慢吞噬包裹木柴,他说:“翠云是极阴之人,她的孩子意外死亡,必然积怨成鬼。”

陆与荣晃悠着小腿,说:“李老爷肯定也知道这一点,他是故意为之。算了,猜来猜去只会误导我们,还不如晚上找二夫人打探一下情况,到时候你可要跟我一块去啊!顺带再看看二夫人的傻孩子是个什么情况。”

杜寒沙看他一眼,心想自己也没打算拒绝,送上门的线索,不要白不要。那二夫人总不能再为他们准备一场鸿门宴吧?

“唉,在门口的时候你干嘛不扶我一下啊?”陆与荣抱怨道:“这样我就不会摔的这么惨了。”

“臭。”

“我吗?”陆与荣扯着袖子东闻西嗅,说:“没有啊!我这可是昨晚才穿上的新衣服。”

杜寒沙:“我是说我,碰了尸体,很臭。”

陆与荣:“……这就是你不扶我的理由吗?我怀疑你是嫌弃我也碰了尸体,而且你不是很开心的吃了我给的枣吗?居然在扶我的时候嫌弃臭了。”

杜寒沙皱眉反驳:“什么你的枣,那是师父给我买的枣。”

“行行行,对不起!没经过你的允许就吃了你的枣!”陆与荣嚷嚷道:“话说你的枣放在草药的抽屉里干嘛!”

杜寒沙云淡风轻的说:“师父买了药材,没钱给我发工钱,就用滞销的大枣给我抵了工钱。”

陆与荣:“……fine。”

——

李府的另一边,因着李老爷去了商会,顺带领走了监工这个残暴的打手,而且他们的活计还有新手福利帮忙做,梁秋他们就偷溜了出去,开始寻找有关玉女像的线索。

“不行啊!”梁秋跟任意远做贼一样,借着修理东西的名头进了好几间屋子,却都一无所获,压根没有看到任何有关玉女像的东西。

任意远靠在树上,思索道:“不如,我们再去一次那所木屋?既然是我们发现的,里边肯定有什么线索是只有我们才能拿到的。”

“说的有理,那我们还是等晚上再去?”

“不。”任意远坚定的说:“我们必须现在去,监工不在的机会可不常有,如果不抓紧利用,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梁秋仔细一想不无道理,虽然他心有惴惴,但男朋友都发话了,他也不敢放任他自己一个人去里边查看。

两人领着水桶木勺,假装被派来浇花,路线逐渐偏移到了那扇红木门前。

四下无人,任意远撂下勺子木桶就钻进了竹林,贴地匍匐前行。

梁秋站在原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浇着水,实则手心出的汗都快让他拿不住木勺了。心脏砰砰乱跳,梁秋脑海一阵混乱,他不断的默念着理由,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他的同伴去小解了。

任意远掐着大腿强行镇定下来,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的辨识着屋内的情况。十几息过去后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任意远这才放心的推开了门。

也许是这扇门太过诡异,又或许是它在李府内太过重要,所有人都不敢来触霉头,门并没有上锁。

所谓防君子不防小人,这倒是便宜了任意远他们。

他上次来就发现了屋内的灰尘诸多,因此踮起脚尖在地上行走,同时还拿了一根羽毛,将走过的脚印被慢慢抚平,争取看不出来任何端倪。

实木架子很快就到了。任意远伸手掀开红布,入手却是湿漉漉的感觉。他捻了捻红布,收回手的瞬间瞳孔骤缩,这居然是血迹!

任意远不敢再耽搁下去,随手拿了一块雕像的碎块,攥在手心里转身就走。等到彻底出了竹林,任意远抬头望天,却发现耳中只剩下了轰鸣的心跳声,一时间竟然听不到别的声音。

缓了一会儿,任意远用手帕包起来那块碎块,给梁秋看了一眼后塞进袖子里。他赶紧在水桶里洗去了手上的血迹,低声道:“那些玉石雕像上全是血迹,等会儿我们就要去找小陆,把这块玉石交给他。”

梁秋紧张的点点头,他又看了眼任意远正常无比的袖子,深深怀疑自己刚才看到的那团黑影是错觉。

他们一路浇花,终于在三夫人的别院门口逮到了陆与荣他们,还没来得及因找到杜寒沙而惊喜,后者的一句话就让他们心寒。

“你们带着什么东西?”杜寒沙面色严肃道:“好重的怨气,快拿出来!”

任意远赶忙把袖子里的碎块拿出来,烫手山芋一样扔给了杜寒沙。

外边的手帕都被血迹浸湿,湿哒哒的粘在碎块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刚从身上剜下来的肉一样。

陆与荣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此物透露着不详的气息,更别提任意远竟然还胆大包天的把他戴在身上。

陆与荣叹为观止,说:“太牛了,阿远,这东西你敢拿手抓。”

任意远讪笑两声,仔细看他抓着玉手链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也在想,自己刚刚怎么就那么勇敢呢?

杜寒沙扶额叹息:“先回屋,陆与荣,带路。”

“哦哦。”陆与荣赶忙听话的走在前边,带着三个小尾巴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他想,他还是别把屋里有血手印的事情告诉其中两个蔫头巴脑的小尾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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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棺墓[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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