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假山从暂别,陆与荣满怀心事的躲避巡逻队的灯光,推门回屋的前一秒被叫住了。
陆与荣脚步一顿,僵硬的转身对上师兄戏谑的眼神。陆与荣的热血从脚底凉到了头顶,一瞬间的恍惚好像有孜孜不断的唢呐声回荡在耳边。他恍惚的想,被意想不到的人抓了包,不会因此被抓去做包子馅吧?
“师弟,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干什么去了?”他穿着寝衣,是刚起夜回来,推门的前夕碰巧看到陆与荣做贼一样溜回房间。
陆与荣心惊肉跳的看着师兄,绞尽脑汁的思索着答案,他支支吾吾道:“没干什么,就是有点睡不着……”
“嘁!不会是被白天的尸体吓到了吧?”师兄看着他轻蔑一笑:“没一点胆量,真是个怂包!”
“……”陆与荣瞧着师兄说完这一通贬低的话,趾高气扬的回了屋里,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不过嘛,这开高走低的发展着实让陆与荣吓了一跳,堪比上了断头台,刽子手的刀都喷了酒了,临到生死关头却说砍错人一样。
这就是劫后逢生的畅快感吗?陆与荣还有点腿软,虚虚的扶着门进了屋,把自己撂倒在床上,靴子一蹬卷着被子就昏睡过去。
夜更深沉,陆与荣抱着被子翻个身,脖子里的玉佩掉落出来打在他脸上,换来两声不情愿的哼唧。
“噔——噔——噔——”
缓慢而又沉重的脚步在突兀的出现在屋内,这声音由远及近,慢慢的靠近了陆与荣的床铺。仍在熟睡的人被这不厌其烦的声音惊扰到,烦躁的在梦中翻了个身,妄图摆脱这萦绕于周身的声音。
“噔—噔—噔—”
这次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它好似不愿惊醒这么一个毫无防备的猎物,它彳亍着,盘旋着,以自身的力量一寸寸试探着安全区,瞅准时机想要对床上的人发起攻击。
玉佩暴露在微凉的夜里,透过窗柩的月光倾洒其上。玉佩正散发着淡淡的荧光,这荧光笼罩了陆与荣全身,将他周身萦绕的黑红色雾气节节逼退。背后的东西好似被玉佩的光芒灼烧到,顷刻间收拢到一起,风似的钻进了床铺底下。
“叩叩叩——”
它轻叩着床板,好似是门外到访的客人,在征求着主人家的意见。一旦主人同意它的进入,它便会毫不手软的捕获自己的猎物。
嘈杂的声音一直盘旋不断的围绕在陆与荣身边,陆与荣有些烦躁的翻了个身,捂着耳朵企图躲避这见缝插针的噪音。半梦半醒间,陆与荣察觉这声音好似来自于床底,他猛地一拍床板,回声过后屋里悄无声息。
陆与荣被噪音侵扰的眉头舒展开来,舒心的继续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陆与荣是被婢女给叫醒的。他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到房门大开,门口站着一位婢女,正面带嫌恶的看着他。
陆与荣拍拍脑壳坐起来,终于想起来这是三夫人身边的人。
“姑娘有何事?”
婢女冷哼一声道:“我们夫人请您过去,有要事相商。”
“稍等一下。”陆与荣起身客气的说:“烦请姑娘以后不要随意开门,毕竟男女有别……”
“呸——!”婢女离得远远的说:“哪个开你的门,明明门自己就没关!”
陆与荣愣了一下,他清楚的记得昨晚明明关了门的,而且还把门栓也插上了,按理说不可能自己会开门吧?一阵寒意顺着他的脊背爬上了后脑勺,陆与荣抖了抖甩开这个想法,反正现在是白天,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他这么想着,慢慢关上了门,一低头就看到了掉在角落里的门栓。他捡起来门栓,准备插回去的时候,瞧见了门栓后端的一个血手印。那个手印小小的,像个婴孩的手掌,在门栓上留下了一个鲜明清晰的手印。
陆与荣登觉手里的门栓发烫,迅速的扔掉了门栓,心有余悸的看着这扇屋门。
有东西拉开了门栓,留下了血手印,那么它是出去了,今晚还会再回来吗?趁着昨晚门大开的间隙,还会有别的东西进来吗?
想到这里,昨晚萦绕在耳边的嘈杂声又浮现心头,陆与荣慌乱了一瞬,握着玉佩强迫自己安静下来。他吐出一口气,先换好了衣服走出门。
屋内的小鬼也许是墓室留下的绊子,当务之急还是在三夫人的身上。
“走吧,姑娘。”
婢女小小的抱怨道:“磨磨唧唧的,换个衣服也要这么久吗?”
说完,她还是尽职尽责的在前边带路了。
陆与荣缀在她身后,端详着她的一举一动。封建的刻板礼数明显扎根在她的骨子里,她就像一个机器,繁文礼数把她束缚的妥妥帖帖,生不起一丝反叛的心思,听话的行使着作为一个婢女的职责。
“夫人,剩下的那个小道士,奴婢给您带来了。”
“把他请进来吧。”
三夫人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底气,估计是孩子早夭对她的本源造成了一定的损伤。陆与荣估摸着她的情况,进屋后看到了斜靠在美人榻上的三夫人。她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明明是刚入秋的季节,屋里却早早的点起了火盆。
“道长。”
三夫人还没说两句话就开始咳嗽,婢女赶忙端过去一杯热茶,扶着三夫人给她喂下。后者经过热茶的熏蒸,唇角稍微有了一点活气,看上去像是活人了。
陆与荣松了口气,他生怕这个墓室再整出来什么道士僵尸一类的,他可是从小就怕这些东西。
三夫人嗓音虚弱道:“虽然另有两位道长去为我的孩子做福,但我心里仍惶恐不安,所以私自请来道长,是希望道长能为我念念经。”
孩子早夭,心里怎么会惶恐不安?看来这个三夫人真的是个关键人物,不过我们到底要怎么帮她呢?
婢女像是没看到他身上的道袍,捧来一本佛经递到陆与荣的眼下。
陆与荣:“……”
三夫人笑道:“对不住,道长。我平日里信佛,所以只有佛经。”
陆与荣云淡风轻的接过佛经,装的好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他轻飘飘的翻开书页,看着一满页晦涩难懂的文字,好似不经意的问道:“夫人既然信佛,为何不请僧人来为您的孩子开坛做法?”
三夫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差点保持不住,说道:“老爷并不信佛,更何况那两位道长对李家有恩。”
有恩,是什么恩?他的师父师兄早就与李家有所牵连吗?看来有一部分线索,在他这里。
“原来如此。”陆与荣开头第一个字都读不出来,他硬着头皮装作审视书籍的样子,实则眼神不断在屋里逡巡着,希望能找出什么转移话题的东西。
在目光扫过里屋的供桌时,陆与荣脖间的玉佩骤然一热,烫的陆与荣差点弓腰叫出声。
他定睛看着露出一角的供桌,面色严肃沉重的合上书页,掐指一算问道:“敢问夫人,里屋供桌上,供奉的是什么?”
三夫人瞧着他的神色,有些慌张的坐起身说:“道长,那只是一个玉女像。”
“玉女像?!”
金童玉女!
“夫人,可否让我一观?”
三夫人点着头,有些六神无主的准备下榻。
“翠云,不是嘱咐你不要乱走动了吗?”李老爷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的声音适时的阻止了三夫人的动作,后者听到他的声音,僵硬的坐回榻上。
“李老爷。”陆与荣行过一礼,错身时看到了他身后跟着的人,其中有一个还是熟悉的面孔。
杜寒沙变成了郎中的抓药弟子。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装作毫不相识的样子滑开视线。陆与荣侧身给他让出道路,退到门边打算一窥玉女像的全貌。
屋内的供桌东西齐全,三根新香点燃了没多久,袅袅的散发出烟火气。在烟灰色的香气中,陆与荣只看到了一方红布,玉女像只在红布上留下了一点令人深思的弧度。
又是红布,那扇门的后边也摆放着不少的红布,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会不会这块红布的底下,也是一个破碎的玉石雕像?
“嗯……夫人的身体还是不怎么好啊。”郎中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爷子,白胡子一大把,眼睛都快要被耷拉的眼皮盖上了,他捻着胡子让杜寒沙写药方。
陆与荣兴致勃勃的凑过去,打算看杜寒沙这个外行人出糗,没想到却看到堪比书法大家的字迹慢慢在杜寒沙笔下出现。
好厉害……
“翠云,我知道你小产过后心里惦记孩子,但也要好好养自己的身体啊。”李老爷拿过药方,似乎并没有把他交给杜寒沙的打算,他反而递给另一位小厮,嘱咐他去抓药,回过头后对翠云说道:“我怎么听小娟说,你会偷偷把药倒在花园里。”
陆与荣看到翠云顿时攥紧了手掌,不断纠结的撕扯着帕子,她嘴唇都有些颤抖的说:“老爷……我这不是怕苦吗?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老爷颇为宠溺的拍拍她的肩膀,低声说:“这样最好了,我以后会让小娟盯着你吃药的,一定要按时吃药,翠云你的身体才会好啊。商会还有事要忙,我先走了,晚上再来看你。至于姝云的事情,就当做不知道吧。”
这是在警告我吗?翠云额角滴落两滴冷汗,顺着汗湿的发绺滑落,她举起皱巴巴的帕子擦掉,微笑着送走李老爷,随即才松了一口气,卸力坐到美人榻上。
临走前,李老爷分明的看了一眼陆与荣,眼中写着:别多管闲事。
有情况。陆与荣与杜寒沙对视一眼,转转眼珠示意里屋的供桌,打算与杜寒沙出门交谈。
“徒儿,你与这位道长去把药拿回来,师父我要回药庐了。”郎中背上药箱,蹒跚的走在前边。
老郎中耳背,陆与荣勾着杜寒沙的脖子,硬生生把一棵挺拔的松树勾成了歪脖松。他贴到杜寒沙耳边轻声道:“姝云和翠云,她们俩都有情况。昨天翠云院子的井里发现一具女尸,可是李老爷很快就把她扔了出去,你能找到吗?用草席裹着的一具女尸,手上还带着奢华的戒指。”
暖呼呼的气流不断扑向他的耳朵,杜寒沙不适的别过头,他说:“那具女尸就是姝云,今早师父去进药,看到了草堆里的尸体。”
“草堆里!”陆与荣瞪大了双眼,焦急的说:“万一尸体被破坏怎么办?你快说在哪,我赶紧去搬回来啊!”
杜寒沙打掉他的手,一直侧着腰,都快抽筋了。他欣赏了一会儿陆与荣的急躁,淡淡的说:“现在在我屋里,这具尸体阴气颇重,有些蹊跷。”
陆与荣惊讶的说:“那你就把她搬回屋里了吗?你是走在大街上看到奇怪的尸体都会搬回家吗?”
陆与荣害怕的抱紧了胳膊,像是看变那个态一样远离了杜寒沙。
杜寒沙耐心道:“正常的大街上不会有草席卷着扔掉的死尸,而且我们是在墓室里闯关,出现的东西没准都是线索。”
“那可不好说,万一有什么杀人犯酷爱草席卷尸体呢?”陆与荣也撇嘴说道:“再说了,你找个地方藏起来不就好了,干嘛非要放自己屋里,这是跟自己过不去吗?说起来了,昨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屋里,今早起来就发现门栓上有个小小的血手印。”
杜寒沙看了眼他的脖子,发现玉佩还好好的在上边挂着,说:“你的玉佩是一件法器,只要不离身,基本没什么能伤到你。”
“啊,法器。说起来了,我之前交出去的那串玉手链,也是法器吗?”
不知为何,听到玉手链的杜寒沙冷哼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愤懑的意味:“当然,那可是专门制作的法器,比你的玉佩要厉害。”
陆与荣摸了摸玉佩,问道:“你的意思是,我这个玉佩不是专门用作法器的?”
杜寒沙有一瞬间的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在反省他说漏了嘴,他别扭的说:“这是当然,谁会把贴身的玉佩用作法器?”
“哈?”陆与荣不解的说:“玉佩哪有手链贴身啊?你怕不是在驴我吧?”
杜寒沙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快步离开陆与荣,免得被他的傻气传染。
药庐在上街镇边界的地方。出了李府,这个镇子的贫富差距的表现就更加明显。似乎全镇子的财富都被集中到了李府,使得李府有一种鹤立鸡群的违和感。
就是违和感,来自于李府本身的违和感。遮遮掩掩的姨太太,随身携带鞭子的监工,神秘莫测窥探人心的李老爷,用途不明的红布玉质雕像,以及屋内骤然出现的血手印。
是因为故事线开始的地方吗?
陆与荣头疼的叹了口气,感觉谜团就像地中海头顶稀疏的发绺,顽强的彰显着虚无缥缈的存在感。
药庐很快就到了,老郎中捶着腰,抓完药后慢吞吞的走进屋里。杜寒沙不明所以的跟进屋,看到老郎中脱了外衫,蹬了鞋子,躺到床上发出舒适的喟叹。
“人老了就是要多睡觉啊……”
杜寒沙:“……”
他退出屋内,给老郎中关上了门,对陆与荣招招手。
陆与荣看着杜寒沙站在门后,一只手掀起帘子对他招手,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之感,莫名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甩掉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心有余悸的进了屋。
“好臭!”陆与荣迈进去的一只脚还没落地,就被浓郁的尸臭熏了回来,他慌忙的扯住袖子覆盖口鼻,扑闪着挥走这股恶臭。
杜寒沙淡定的拿起香薰,扔了一个给陆与荣,带好蒙面布与手套,走进了尸体。
尸体泡了水,又经过了炎热并且不通风的屋子改造,浮肿的简直不能看。更别提之前因为打捞过程而损失的一大块头皮并脸皮,这要是搁在以前,陆与荣绝对白眼一翻跑到外边晕过去。
不过嘛,自从进了墓室之后,他的接受程度就极大幅度的提升了,甚至于开始习惯以墓室为主题的闯关游戏。
杜寒沙脱掉了她的衣服,细致的看过尸体的状态。关节处有磕碰,现在变成一团晕开的酱紫色尸斑,这大抵是在抛尸的时候撞到的。杜寒沙抄起放在一旁的菜刀划开她的胸膛,取出涨大的肺叶,粗暴的切开来看。
“没有过多的积水。”杜寒沙说:“大约是窒息而亡之后才被抛尸。”
“窒息?”陆与荣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我记得她脖子上有勒痕,你看一下是什么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