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的沉默组成了夜晚竹林中静谧的画面,这一刻,陆与荣仿佛回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空有一腔的话却说不出来。
任意远弓着身子,双手拢成喇叭状,他无声的比划着嘴型:“陆与荣?”
“是我,别担心,这里没人。”陆与荣松了一口气,正要拉扯着他们说点什么,就见他们比划连连的指着身后的门,夸张的说着什么。
“门后有人!你小点声!”
陆与荣慌忙捂住嘴巴,跟着他们就地蹲下。为了交换一下情况,陆与荣双手比划出一个十二,然后指指脚下的地,示意他们今晚十二点在这里集合。
梁秋拍拍胸脯,回了一个OK的手势。
三人短暂的交流结束。梁秋带着任意远率先从竹林里钻出去,他们手中拿着工具,走到李家三夫人的别院前啃巴的说道:“三夫人说、呃……说院里的井、井坏了?我们是长工所托过来……”
“知道了!”婢女不耐烦的扫他一眼,呵斥道:“还不快点去修!在这里嘀咕个什么劲儿,死结巴,话都说不明白!”
莫名挨骂的梁秋无处哭诉,低下头灰溜溜的进了后院。
陆与荣还蹲在竹林中,慢慢靠近了那扇诡异的门,手掌拢在耳廓,陆与荣贴了上去,听见了门内传来的浅浅呼吸声,简直就像是附着在肩膀处。
冷汗瞬间打湿陆与荣,他浑身紧绷,慢慢的趴在地上手脚并用,从竹林里狼狈的爬了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梁秋他们从中出来,会不会发现点什么?陆与荣思索着,拍干净身上的落叶,回到了别院门前站好。
“啊——”
尖锐短促的尖叫声登时划破每个人脸上的平静,婢女们凑到一起,惊慌失措的问着怎么了。
陆与荣趁乱跑了进去,循声来到后院,发现梁秋正跌坐在地上,任意远也面色苍白的站在一旁。
瞧见陆与荣,梁秋像是找到了一丝安慰,颤抖的手指着井口那一大坨东西,哭丧着说道:“里边捞上来个死人,呜呜呜……”
死人?!
陆与荣头皮发麻,挪动着脚步上前查看,被梁秋勾上来的是一截腿,身体的主人其余部分都还卡在窄小的井口,难以辨别。
“怎么了?”三夫人听见叫喊,在婢女的搀扶下白着一张脸就要往后院这里来。
一个婢女看清了情况,哭喊着跑过去阻拦三夫人的动作:“夫人别过去,后边井里丢了个人!”
听见这句话,三夫人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她身体一软,倒在婢女的怀中。
“呀!夫人!”婢女们此刻顾不得井里的尸体,手忙脚乱的把三夫人抬进了屋里,然后去正院请李老爷过来。
后院顿时清净了下来,那些婢女们不过看到一截泡到发白发胀的大腿,吓得花容失色,说什么也不肯再靠近后院。婢女们庆幸的想,好在她们平时用不到后院的井。
陆与荣也吓得够呛,他侧着身子,别过头,仿佛要去运输一触即炸的炸弹一般,用衣袖包着手,慢慢的把铁钩往外拽。
梁秋连滚带爬的躲在了任意远身后,远远的看着陆与荣打捞。
“噗——”
尸体在窄小的井里吸足了水,宛如泡胀的馒头,蹭着粗糙的井壁被拽上来,头皮都撕裂了一大半,白花花的搭在尸体的脸上。尸体泛着恐怖的死白,还在滴滴答答的往外渗着水,那一大截的头发还留在井里,因为水的重量不断撕扯着那断裂的头皮,不一会儿就扑通一声又滑回了井里。
陆与荣只看了一眼,就紧紧的闭上眼缓冲。这一颗提起来的心随着窸窸窣窣的动静不断的摇摆着,差点给他吓出心脏病来。
深呼吸呛入一口腐臭的气息,陆与荣登时垮下一张脸,麻溜的提起衣领包住了口鼻,用铁钩远远的查探着尸体的情况。
因为尸体的长发吸饱了水,重力将她的头皮连带着上半张脸都扯去,一溜水的掉回了井里。不过尸体的其他特征还是有一些的,就比如,这是一具身材曼妙的女性尸体。
即便被泡成这个样子,身材也依然没有走形。
她的手上戴着许多精致的戒指,被胀起的皮肉挤兑,狠狠的勒紧了肉里。陆与荣凑过去看了看,一般的婢女是不会有这么奢侈的首饰的,那这井里的人,总不能是府上的某个姨太太吧?
陆与荣开始脑补出一些宫斗剧的剧情,感叹深宅大院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趁着目前李老爷还没到,陆与荣抓紧时间检查尸体,小世界中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某些事,一定是别有深意。
“小陆,你看看她脖子是怎么了。”任意远适应了一会儿,觉得没必要如此害怕一个尸体,尤其是这具尸体很有可能是被人害死的情况下。
陆与荣用铁钩拨开尸体的头,发现她的头很轻易的就被拨开,像是没有骨头的连接一般。怀着这种猜测,陆与荣果然在那堆叠的肉中找到了一些端倪,那时绳结勒过的痕迹,深深的镌刻在了她的脖颈上。
骨头也断了吗?陆与荣捡了两片叶子抱住手,正要上手探查。
“小友,此乃我的家事。”李老爷笑吟吟的出声打断,扫过那两个下人,说道:“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府上的活计做完了吗?还有,赶紧把这污秽的东西清理掉,还留在翠云的院子里做什么!你们也是死人吗?眼里看不到一点活计!”
梁秋两人讪笑着,后知后觉的记起他们是下人,给李老爷行过礼后,互相搀扶着彼此发软的双腿,被迫离开了现场。其余的下人赶忙找来一个草席,卷吧着尸体迅速的离开了现场。
“徒儿,忘记为师给你的警告了吗?”老道在大徒弟的搀扶下从三夫人屋中走出,他叹气道:“对不住啊,李老爷。我这徒儿还是太过年轻,您放心,我会把他带下去好好管教的。”
在大师兄拼命的使眼色中,陆与荣宛如闯了祸的徒弟,佝偻着腰杆跑回了老道的身边。
李老爷瞧见老道护犊子的样子,倒也不计较,和善的说道:“童言无忌,道长还是要管好这位小友,以免他在背后肆无忌惮的议论死者,再招来什么不好的事情就晚了。”
老道掀起眼皮,说道:“多谢李老爷提醒,明日还要为孩子祈福,我们师徒就不叨扰了。”
李老爷唤来下人,给他们安排了房间,随即搓着手说道:“道长别怪我擅作主张,只是天色已晚,各位相比劳累一天了,不如就在府上休憩一晚,正巧明早不用赶时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陆与荣跟在他们身后,脱离了李老爷如骨附蛆的视线后连忙松了一口气。
“哼,蠢师弟,差点坏了我们的好事!”
老道顺着胡须道:“徒儿,你这容易闯祸的性子也该改改了。”
“师父,我这不是好奇嘛!”陆与荣随口揭过这个话题,问道:“对了,师父,三夫人的孩子多大了,怎么会早夭的?”
老道说道:“不过七个月大,兴许是孩子胎里不足早夭。明日为师会跟你大师兄上场祈福,你就乖乖待在李府,不要给为师我闯祸,知道了吗?”
“知道了,师父。”
这老道虽然长得可怕了一点,不过还挺关心弟子的。
李老爷给他们准备了三间豪华独立的房间,配置堪比客栈的上房,顺带还有一些盘缠和衣服。
非常妥帖的衣服。陆与荣揉了揉面料,确认这是洗过的衣服。闲来无事,陆与荣先要来水沐浴,随即直接穿上了新衣服。
“李老爷有点东西啊!”陆与荣感受着身上合身的衣服,突然明了这上街镇第一富豪的含金量到底是什么。
这不仅是财富的巅峰,更是做人手段的巅峰。
自从进了墓室,陆与荣携带的手机电量就没变过。他调好闹钟,准备先睡一段时间。房间内的床铺也很舒适,陆与荣几乎是沾了枕头就睡着了,迫不及待的去往一个没有悲伤的梦中世界。
熟悉的闹铃声在静谧无比的夜里突然响起,陆与荣睁开眼看到陌生的房梁,一个激灵坐起来,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他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了。
夜里十一点半,按理说所有人都应该上床睡觉了。陆与荣也不敢笃定这件事,毕竟大户人家里没有巡逻守卫的存在,实在说不过去。
陆与荣先溜到那对师徒的窗根下,听着屋里和谐的鼾声,松了一口气。
巡逻队提着灯笼,悄无声息的掠过花园,待到光影彻底消散在花园之中时,陆与荣才从茂密的花丛中走了出来。临走前他还拍干净了衣服,擦干净了鞋底,争取不留一点端倪。
陆与荣刚瞧见竹林,正要跑过去的时候,旁边的树丛中突然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握住了他的脚腕。陆与荣刚想起身一脚,就听到了树丛中熟悉的声音。
“是我是我!梁秋!”
巡逻队的灯光再次出现在转角,陆与荣慌忙跟着脚腕上的力道,一个滑铲藏进了树丛中,扭过头就被梁秋捂住了嘴。
估算着时间,两队交替的空隙大概只有五分钟左右。兴许是李老爷对三夫人的宠爱,造成的后果就是这座花园太过安全,严重妨碍了陆与荣他们交换情报。
正在盘算着要怎么办的陆与荣,感到胳膊上传来一阵痒意,扭头看时,任意远正在他胳膊上写着什么。他的力道实在是太轻了,拨弄到陆与荣的汗毛,带来难以忍受的痒意和笑意。
好在任意远很快就写完了,他定定的看着陆与荣,以目光询问他是否懂了自己的意思。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任意远写了这几个字,陆与荣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憋回那残存的笑意,在对方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三人顺着墙根,匍匐前进,爬行半晌后,终于找到了一处疏于管理的假山从。
再三确认身边没有别的干扰者之后,陆与荣才放心的说道:“我的身份是老道的二徒弟。老道就是三夫人或者李老爷请来的那个道士,说是要给三夫人七个月大早夭的孩子祈福。”
“我跟阿远是府上的下人,平常负责挑水浇花和劈柴,有一位佩戴长鞭的监工负责给我们分配任务。而且那个监工神出鬼没,难以捉摸。”
说道那位狠厉阴森的监工,梁秋还是一阵后怕,他坚决的认为,能培养出这样下人的李老爷,铁定不是什么善茬。至少不可能是他表面看起来那么的慈眉善目。
“其他人你们都没见过吗?”
任意远摇摇头,担忧道:“我们在闯同一个墓室,却在最开始就被分散。如果在这途中出了什么事,我们很难知晓。”
梁秋也附和道:“是啊,而且他们也未必肯大方的将线索分享出来,毕竟相比之下,我们才是毫无能力的普通人。如果到了万分凶险的时刻,我们只能是累赘。”
“的确如此。”陆与荣思索道:“故事线的发展缺一不可,我们既然是合作的关系,就免不了会有见面的时候,到时候我们要先表现出相应的诚意。先不说这个了,你们今天出来的那扇门,里边是什么?”
提到那扇诡异的门,他们二人齐齐打了个寒战。梁秋复杂的开口:“那间屋子纯木质,散发着檀香的味道,放置了不少的工具,也许是杂物间一类的。但是,屋子的最里边摆了好几排的货架,上边清一色的用红布盖着。”
“红布上落了不少的灰尘,我跟阿远悄悄挑起一角看了看,那下边居然全都是婴孩的雕塑!”
梁秋说完打了个哆嗦,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任意远补充细节道:“是女婴的雕塑。玉质的,大多都不完整,也就一个巴掌大。”
“这样吗?”陆与荣想象了一下那雕塑的样子,有些不清楚具体用途,难不成这墓室的主题,跟门口的雕塑有关吗?
“说起来,墓室门口的雕塑,主题就是见钱眼开和金童玉女吧?”陆与荣说道:“不知道这二者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以后你们多留意下府上的摆设,如果看到类似金童玉女的雕像,务必要弄清楚是干什么用的。”
“还有一件事,小陆。”任意远皱眉道:“你不觉得李老爷对三夫人的宠爱很奇怪吗?如果是普通受宠的小妾,有必要动用这么多的资源去看守她吗?简直是像对待一件珍贵的玩物一般。”
陆与荣沉思道:“也许这就是我们的任务所在了,三夫人孩子早夭的真相,三夫人被如此对待的真相,大抵都是我们要调查的事情。只有这样,或许才能为三夫人提供一丝帮助。”
“线索还是太少了,目前还是自保为上,更多的只能等时间带给我们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