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与荣表情不太自然，只觉得吃的那一口白菜好似哪吒在胃里闹海，恨不得把眼前的场景扒皮抽筋，只留下能够入眼的惨状。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男童留着有什么用？为什么不丢进孩儿塔？”
杜寒沙瞥了一眼就没再看，而是专注的看着那堆大白菜，敷衍的说：“兴许留着能传宗接代吧。去把那堆白菜搬开。”
陆与荣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诧异的问：“我去啊？”
杜寒沙看着他，很是疑惑道：“不然呢？”
“搬开干嘛，等会儿那个煮饭婆就该回来了。”陆与荣没有洁癖，也不代表着他会对这么一堆堪比大粪的自然产物下手，因此推脱道：“看到了就该传闹鬼了。”
杜寒沙定定的看着他，思量了一会儿，倒也没有继续坚持，“算了，先留着这堆白菜。”
“那我们到底要干嘛？”
杜寒沙捶捶腿，说：“坐享其成，等他们打探消息回来。我有预感，最后的门，应该就在这附近。”
“好吧。”陆与荣对偷懒没有异议，紧挨着杜寒沙坐下来，恍然间觉得这一切都好像一场醒不过来的梦，端的是光怪陆离，简直要把陆与荣的人生尽数摧毁，“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杜寒沙还以为他在问金玉镇的情况，说道：“金玉镇本就建在聚阴之地，女婴多于男婴本就是正常现象。后来金玉镇又开采矿石，丧尽天良的拐卖人口当做劳工，更是有损阴德。男婴降生，也大多是早产儿，或是先天残疾。他们把男婴的尸体堆积在这里，大约是为了镇压一下矿洞的阴气。”
陆与荣那点伤春悲秋的情绪被他的正经给打断，翻个白眼说：“都是被阴气侵损的男婴，还能镇压个屁的阴气。”
“你倒是明事理。”杜寒沙的夸赞没点厚脸皮还承担不起，“镇子上人背负的小鬼，都不是被投入孩儿塔的婴孩。而是那些妇女难产或早产的早夭儿。”
“妇女哪来的？”
杜寒沙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说：“拐卖人口不分男女，只分需求。”
陆与荣脑子里大致有了小世界的设定背景，便沉默的不再说话。他的回忆，已经被跌宕起伏灌满了，不想再去关怀担忧别人的苦难。
蓦然间，杜寒沙睁开眼，目光锐利的盯着一处方向，说：“思雅乐出事了。”
——
刚一踏入树林，脚底遍生的寒气就缭绕进人的骨子里头，愤懑的锥刺着每个缝隙，得意的看着热气惊慌失措的逃窜。没走两步，思雅乐就冷的直跺脚，妄图把这寒气从骨头缝里驱赶出去。思雅乐往嘎吱响的膝盖上贴了两张符纸隔绝阴气，总算是缓解了逐渐僵硬的肢体。
“阴气这么重，真是教科书般的聚阴之地。”
树林中的地面仿佛被怨气浸润了个透彻，黏答答的又透着莫名的弹性。思雅乐回头看着走过的地方，清晰的脚印正在逐渐回弹，把这唯一一点人气也消磨殆尽，像是要吞噬一切的存在，回归一片死寂。
为了防止出什么意外，思雅乐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在树枝的隐蔽处系上一条小小的红丝带。这些红丝带浸润了朱砂和香灰，既能有效的防止林中小鬼作祟，又能起到一定的追踪作用。
背着玉女像的劳工颓圮的跪坐在孩儿塔的前边，他的身边已经摆了一排整齐的玉女像，眉间嫣红的朱砂像是灼烫的血泪，缓缓的渗透进苍白的玉石之中。他只拿了一根秃毛的毛笔，就地取材的从孩儿塔周身遍布的红朱砂中就地取材。
有那么一瞬间，思雅乐甚至认为他是在沾着鲜血绘画。出于好奇心，思雅乐趴在地上膝行过去，细致的观察着玉女像是如何活过来的。
劳工干完了手上的活计，单独的用油纸将玉女像包裹好，一张符纸撕成好几条贴上去，小心翼翼的捧进背篓里。
等到劳工长吁短叹的离开这里，思雅乐赶忙占据了劳工所在的风水宝地，迫不及待的踮着脚尖往孩儿塔那个四四方方的小口往里瞧。
孩儿塔周身都是厚厚的烟灰，纵使思雅乐本人也跟垃圾堆里出来的没两样，但她还是没有选择上手去扶着孩儿塔。她可是看的细致，那位劳工从头到尾都没碰过一下孩儿塔。保险起见，她还是跟着照做比较好。
脚下的泥土弹软顺滑，思雅乐压根站不住脚尖，只好伸长了脖子往黑黢黢的洞口里瞧。等看到了里边的状况后，差点吓得一口气生吞活剥似的咽下去，顿时噎的下一口气顶不上来，捂着脖子顺了好一会儿气才喘顺。
思雅乐从来没见过如此多的小鬼。它们熙熙攘攘的挤在一起，像是一串饱满却腐烂的果实，彼此细小的肢体缠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留一丝缝隙的将小小的一座孩儿塔给填满。
那些妇女身体结出的果实，最终还是腐烂在这座小小的坟墓之中。
孩儿塔里的小鬼还未曾被阴气完全侵染，没有那么多的怨气。所以，思雅乐难免动起了歪点子。
她想着，就这么孱弱的小鬼，拿出来一只应该问题不大吧？
思雅乐用袖子把自己的胳膊和手都包裹的严严实实，歪着身子往里边下手，摸到一颗小小软软的头颅时，略微用力的想要把它拔出来。
这个惊为天人的举动也同样惊吓到了孩儿塔里没见过市面的小鬼，它扯着细弱的嗓子，发出这一生除了哭嚎外的第二种悲惨的声音。其余的小鬼也被惊扰，不受控制的蠕动起来，想要帮助那只小鬼脱离恼人的鬼手。
小鬼本就腐烂黏糊，思雅乐不小心脱了手，临了指甲还再剐蹭了一下小鬼的脑袋。这一石激起千层浪，骤然放大的鬼哭狼嚎让思雅乐一个没站稳，手下意识的按在了孩儿塔上边。
仅仅一秒钟的事情，思雅乐顿觉自己蕴养多年的生气被吸走了大半，眼前黑的像是蒙上了一层黑布。她猛地把自己的手拔回来，借着后退的力量踉跄几步，脚底一软瘫坐在地上。
脑海中仿佛刮起了狂风，天旋地转的摧毁者思雅乐的认知。她坐在柔软而冰冷的地面上缓缓下沉，像是被一滩温柔的沼泽所吞噬，浑身无力的难以挣动分毫。
思雅乐大量的生气催生了这颗腐烂的果实，它们变得更加饱满，成熟的更加过分。属于成熟的甘甜从孩儿塔肮脏的小口中满溢出来，裹挟着那些稚嫩的小鬼，像是倾泻的水流，整个宣泄在思雅乐的身上。
贪图人类饱满生气的小鬼无师自通什么叫索取，它们伸出小小的鬼手，像是渴求母亲的哺育般，对着思雅乐释放了最天真的渴求。
生气流失的太过痛快，触动了思雅乐身上的保命装置，骤然亮起一道金光弹开了这些小鬼，短暂的护住了思雅乐。随后光芒大盛的金光逐渐回缩，化成一个坚实的硬壳，严丝合缝的包裹住思雅乐。
狠狠掐一把大腿，疼痛刺激着思雅乐疲软的精神，她颤抖着手拿出符纸，却因身体的阵阵发虚而丢掉了不少，仅剩余两三张粘附在指尖。
思雅乐扭头想要捡起地上的符纸，却看到眼前放大而模糊的景象，终于还是败给了周身寒冷的阴气，眼睛一闭，利索的晕了过去。
——
背着救兵来的陆与荣也踏入了这片树林，跟那位早衰之相的劳工擦肩而过。他们之间掀起短暂而微弱的气流，扑在陆与荣的耳边，将裹挟的幼童嬉笑声抖落出来。
杜寒沙一个敢帮着别人作弊的狠人，对于此地的阴气全然无感，只挥挥手便赶走了这些贪婪的阴气。陆与荣身上带着玉佩，对于阴气也没有过多的感受，只是冷的抖了抖，连带着背上的杜寒沙跟过电了一样抖了抖。
“你抖什么？”
陆与荣把他往上颠了颠背好，说：“冷，鸡皮疙瘩跟过山车一样，嗷呜上去了，又唰的全下去了。”
杜寒沙身为散修，虽然不大能明白思雅乐沿途留下的记号有什么含义，但按照他自己对大局的掌控，还是能感受到思雅乐此刻生机薄弱，若非有护体的灵宝，只怕此刻早已呈现油尽灯枯之相。
陆与荣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不断的摇摆头看着两侧树干上的记号，吐槽道：“这玩意不能是思雅乐留下的吧？哪有女生留记号跟狗熊蹭树一样在上边抓几道啊？傻子才这么干吧。”
杜寒沙趴伏在他背上，被他的头发扫来扫去，实在忍受不住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往前扯，“头别乱动。这上边带着思雅乐的生气，不论是不是她留下的，我们都得先去看看。”
陆与荣极尽疑惑的“啊”了一声，问：“不朝着那道金光所在的地方去吗？”
“不着急。”杜寒沙淡淡的说：“一时半会死不了。”
“可是……”
杜寒沙拍了拍他的脑瓜，说：“按我说的做。”
“行吧，使唤人的才是大爷。”
树干上的记号太过于明显，生怕别人看不到一样，勾引着两个自愿上钩的人穿梭在树林之中。
当陆与荣第三次绕出一个标准的圆圈时，不耐烦终于是打破了打工人谦卑的面具，“这什么玩意，原地画圈？怎么着我是圆规呗，你瞅瞅我踩出来的脚印，是不是一个标准的圆形？”
说着说着，陆与荣的火气蹭就上来了，他阔步走到圆心的位置，说：“这儿是不是还得有个圆规脚啊，跟磨盘上的驴一样转什么玩意。”
陆与荣话音刚落，双脚之间的泥土猛然塌陷。杜寒沙悬崖勒马的勒住他的脖子，使劲往后一仰躲开了冲天的怨气。
陆与荣被勒的直反胃，跟随者杜寒沙的劲打着转后退，站稳脚跟后巴不得把肺管子咳出来甩到杜寒沙脸上。
“一脖子灰，真恶心。”杜寒沙淡然的下结论，“解禁的阵法。看来鬼王已经到访过这里了。”
陆与荣搓了搓脖子，随后在衣摆上擦擦手，嘴上不饶人的说：“多新鲜呐，你就天天洗澡搓香香了是吗？知道是解禁的阵法你还让我走，生怕小鬼在这儿关出病是吗？”
原路返回后，眼尖的陆与荣发现了红丝带，在杜寒沙的指示下跟着红丝带往前走。
等到他们赶到孩儿塔前边时，思雅乐的护体金光已经被消磨的像花生外衣一样薄弱了，仿佛一拈就会破碎。
那群得了好处的小鬼也不怕金光的腐蚀，比扑火的飞蛾还要积极。一个个的跟跳水一样往思雅乐身上蹦，抱住这个光茧蹭的掉一层皮，被金光烫的直冒烟也不哭，咯咯笑的开怀，下一回仍是往上边跳。
看到有人来了，小鬼们暂停了这个好玩的游戏，歪着头打量新来的两个“蹦床”。
陆与荣长得讨喜，不一会儿就有胆大包天的小鬼咿呀咿呀叫着爬过来，伸着焦黑的小手要抱陆与荣。
“去去去。”陆与荣狐假虎威，把它们扒拉到一旁，快步上前观察思雅乐的状况。
失去了太多的生气，思雅乐肉身干瘪的堪比红枣干，浑身的皮肉坑坑洼洼，看上去比那些傻不愣登的小鬼吓人多了。
陆与荣放下杜寒沙，让他发挥该有的作用，自己揣着手站在一边把关，不让那些好奇心过盛的小鬼扑上去找死。
他摸着下巴说：“你说，在这些小鬼眼里，我不会长得跟思雅乐现在这样吧？麻麻赖赖的跟山药棍一眼，不然他们怎么这么喜欢我呢？”
杜寒沙白他一眼，掰开思雅乐紧闭的牙关，一股脑塞进去好几张揉成团的符篆，以此来帮助思雅乐固魂弥生。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陆与荣由衷的觉得，杜寒沙待自己真的是不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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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孩儿塔（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