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肚子一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狗腿子们挂着的笑就消失了,
陆与荣怀疑这样的情景也在杜寒沙的考量范围之内,他选择失去一双小腿,换来的结果却让他们受益无穷。眼下不仅躲过了大肚子的贪婪目光,更是给他自己省了一对十斤重的豪华脚镣。
谭正肖跟他们划分到了一组,因着是“少腿”的杜寒沙也在队列之中,所以狗腿子又塞进来一个思雅乐。六个人沉默的往前走去,叮当作响的镣铐声像是一条线,从头到尾的贯穿这条通道,缭绕包裹着每个人的悲剧。
起先陆与荣还在疑惑,金玉镇的城门口,为何如此的安静。直到他身处其中,才明白过来这份静谧是牺牲了什么换来的。
金玉镇的大街上泾渭分明,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穿金戴银的镇里人。也难怪狗腿子把他们带上来之后就撒手不管,原来是压根无需担忧他们是否有逃跑的念头。反正总会被这镇子里的每一只眼睛看的死死的。
镇子里的人不想失去免费劳动力,同为苦力的,又不想让你脱离苦海。就像是篓子里的螃蟹,非要拽上你两下,好似你比他们先脱离苦海,就是在向他们苦难的生活捅刀子一样恶毒。
大街上多的是游手好闲的人,他们揣着袖子,任由璀璨的阳光倾泻在身上,照的金秋暖洋洋,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微笑。
一如他们身后纠缠不休的小鬼那般,是势在必得的笑容。
金童玉女,到如今才算是凑齐了。
镇里人的背上,都背负着一团或几团小小的鬼魂。鬼魂的怨气在太阳光下经久不散,源源不断的从依附的人身上汲取所需。间或有目光滑过这些看不见的鬼魂,鬼魂便会凸显出他们孩子气的特点,显化出一个狰狞的鬼脸,扯着皮肉回以他们微笑。
这些鬼魂有男有女,无一例外的都是刚出生不久的状态,想来也是孩儿塔的直接受害者。
只是,大街上并没有见到许多的妇女,这些孩子又从何而来?陆与荣被杜寒沙点开了天眼,了解了目前的情况后反而生出更多的不解。难不成金玉镇还牵扯到了拐卖儿童的买卖吗?但这些孩子不应该如此幼小才对。
猛然间,四处打量的陆与荣跟趴在小女孩身上的一个小鬼对上了眼。陆与荣眼神游移一番,想要假装看不到时已经晚了。那只小鬼像是发现了好玩的东西,张着嘴哇哇大叫,竟然主动抛弃那个小女孩,蹭蹭蹭的爬向了陆与荣。
小鬼紧紧的抱紧了陆与荣的小腿,像是坐秋千一样,咿咿呀呀的叫嚷个不停。
碍于身后背了个杜寒沙,陆与荣不好意思表现得如此淡然,只好掐了掐他的大腿根,示意杜寒沙睁眼看看现状。
杜寒沙非但没有睁眼,还硬生生的用他饱满热情的肌肉狠狠掐了一把陆与荣的胳膊肉,疼的他像是煤气罐一样嘶嘶抽气。鲜明活跃的痛感在胳膊肉上边蹦跶,陆与荣不敢再手贱,憋闷的任由小鬼拿他当摇摇乐。
金玉镇的地理环境并不适合镇子的发展,这里三面环山,树林茂密,完全是为了挖矿冶金而贴身打造,大大小小的加工厂随处可见。
路过一处雕刻工坊时,陆与荣瞧见了里边流水线的玉女像。这些玉女像玉质苍白,眉间没有那点红的透亮的朱砂色,完全不如李老爷拿出手的那种温润生辉,感觉像是豆腐渣玉石。
雕刻好的玉女像都被装在一个大背篓里,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缺两只耳朵的劳工过来,盖好盖子背走了这一筐玉女像。他叹息一声,脚步一深一浅走进了树林深处。
杜寒沙适时的解释:“玉女像本意是为消除怨气,小鬼寄居之后,玉石才会活过来。”
活过来的玉石被送往少女的手中,经年累月的沐浴诚心的供奉,以此达到消除小鬼怨气的目的。这件事通常由上街镇来完成,但李老爷贪心不足,竟然抽出这些怨气来哺育小鬼,最终落得一个应得的惨烈下场。
不过,上街镇既然已经不存在了,这些玉女像又该作何处理?
金玉镇还有下一手的准备吗?
会读心的杜寒沙轻轻哼了一声,说:“玉女像既是小鬼的寄居之所,也能够困住小鬼,有形的怨气总比无形好处理。”
温热的气流梳理过耳边凌乱的发丝,喷洒在陆与荣的侧脸和耳根,烫的他心头一跳,差点哆嗦着手把杜寒沙扔下去。他歪头在肩膀上蹭去这点热意,低声说:“但是孩子从何而来?我没在镇子上见过几个妇女,就连女孩儿都少得可怜。”
任意远见杜寒沙又趴着睡着了,便自己凑过去解答了陆与荣的疑惑:“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劳工都得削残了才能放出来,更别说那些只有生育作用的妇女了。”
思雅乐这时叹息一声说:“她们的处境绝对更悲惨。孩儿塔的怨气需要如此多玉女像都不能净化,可想而知她们到底生育了多少的孩子。”
几个人嘀嘀咕咕的说了一路,不一会儿就到了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面前。
茅草屋就搭建在矿洞口,外边的土灶上支着三口黑乎乎的大铁锅,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妇人动作熟练的翻炒着其中的菜,熟了的菜就撒上一点盐巴,随手倒在了一旁的背篓里。老妇人摇摇手边的铃铛,过了一会儿,矿洞里上来两个劳工,背走了这一筐菜和旁边的一筐馍馍。
狗腿子一路沉默寡言,到了地方也没多说什么:“这几个新来的,给他们吃顿好的。”
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饥饿驯化过后,他们成功吃上了一顿加了一筷子香油的炒白菜。白菜炒的水分全无,稀少的盐巴完美的保存了白菜的原汁原味,软烂的不用他们费劲咀嚼。考虑到营养的均衡,甚至掺杂了锅灰来给他们补充微量元素。
陆与荣吃了一口,觉得这是能够列入历史长河的酷刑,他拿着手中发霉的木筷,说什么也吃不下第二口。
搭顺风车的小鬼爬到了陆与荣的背上,扒拉着袖子从他腋下探头,看到桌上的菜后,很是人性化的呕了一声。
这一声招致了杜寒沙哀怨的眼神,小鬼被眼刀吓到,又钻到桌子底下,抱住了陆与荣的小腿。不知是饿极了还是太过无聊,小鬼对陆与荣的豪华脚镣很是感兴趣,抓着把玩一会儿后竟然直接上嘴啃咬。
在座的六个人,勉强吃了六口的白菜,谁也没有再动第二筷。
老妇人对此见怪不怪,手脚利索的收拾走了白菜,一点反悔的余地都没给他们留下。劳工竟然还敢挑嘴,那就证明驯化还是不到位。等他们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劳作到脑子都麻木时,也就不在乎嘴里吃的是饭还是屎了。
等到老妇人抱着白菜去屋里加餐了,思雅乐看向了杜寒沙,眼中带着请示的意味。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思雅乐他们俩还不至于看不出来,杜寒沙身上的气势威压变得更为可怖,这就证明在他们实力被压制时,杜寒沙非但没有受到压制,反而还增长了实力。
也就那三个无脑的大学生,把他当病秧子一样呵护着。
“谭正肖去矿洞探查,劳工到底从何而来。思雅乐去树林彻查孩儿塔,查明他们到底犯下多少杀孽,尤其要关注女婴。上街镇的鬼王已经处理干净了那些小鬼,它肯定会来到金玉镇复仇。”
大致方向吩咐完,杜寒沙甩出四张符篆,登时,陆与荣四人的身影消失在大众的视野之中。
思雅乐他们少说也是道统有名的人物,不至于用不出这点手段。
等到老妇人处理完那些剩菜后,出来看到的便是空空如也的座位。她撇撇嘴,嘀咕道:“没想到这一批劳工还挺自觉,这么早就下矿了。”
逃离矿洞所在位置后,谭正肖压低了声音嘱咐思雅乐说:“鬼王的复仇避无可避,无论金玉镇的人是否无辜,我们都不可以出手。随意沾染因果也不会改变故事线的走向,你切勿意气用事,可怜之人并非无辜之人。”
思雅乐撇嘴,不耐烦的顶着公鸭嗓说:“知道了!”
“等等!”谭正肖拉住就要离开的思雅乐,苦口婆心的说:“那位让你去树林里,并非只是探查孩儿塔!要知道孩儿塔贯穿整个故事线,最后的生门很有可能就出现在孩儿塔之内。我们已经找到了钥匙,只需等待故事线的推进即可,但是门还没出现,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再次见到杜寒沙时,谭正肖屈服于他深不见底的实力,已经没有胆子再直呼他的大名。
思雅乐嫌弃的拍开他的手:“你个肥宅家里蹲,别碰老娘!我当然知道杜……那位话里还有未尽之意,鬼王已经不受控制,万一最后大开杀戒,我们可遭不住它一个招数的!”
家里蹲谭正肖讨好的放开手:“行行行,姐姐,你可要上点心,我们几十个人的身家性命,可全都托付到你身上了。”
思雅乐冷静了一点,说:“哼!就算我找不到最后的门在何处,你认为,那位就没有能力把我们捞出去了吗?”
谭正肖愁眉苦脸道:“他有能力,不代表他乐意。我们不沾亲不带故的,甚至还跟他看不对眼,慈善家也不是谁都救助的。”
思雅乐想想自己最初看不顺眼他们四个的举动,只希望宰相肚里能撑船。
两人交换一番保命的东西后,都开始执行自己的任务。
唯独杜寒沙他们四个留在原地,并没有要走的迹象。
陆与荣对眼看了看贴在自己额头的符篆,认出其上的花纹正是那夜杜寒沙赶工出来的符篆。
杜寒沙趴在他背上,对任意远两人嘱咐道:“去镇子里看看,找找那些被藏起来的妇女。符篆只能隐匿气息和身形,注意动静不要太大。若是有不对劲的地方,就去吞金洞附近等着。”
说完,杜寒沙一把揪起挂在陆与荣小臂上的小鬼,扔垃圾一样扔给了他们二人:“这些小鬼没有恶意,可以作为你们的一大助力。”
梁秋双手捧着扭来扭去的小鬼,像是在看一颗拉掉拉环的手榴弹,颇为紧张的点点头,跟任意远听话去打探消息了。
陆与荣回头问:“那我们干什么?”
老妇人已经骂骂咧咧的走远了,杜寒沙指使他进屋。
还未踏入茅草屋,一股恶臭的味道就将陆与荣防范的后退了十几步。
“呕——这什么味道!”
杜寒沙早有防备的用袖子拢着口鼻,淡淡的说:“死亡的味道罢了。”
有样学样的陆与荣撕了一条杜寒沙的袖子,蒙在了自己脸上,清淡的檀香味抵挡了一部分的杀伤力,另一部分却混合着腐臭味更强有力的冲击陆与荣的鼻子和脑子。香味与臭味都到了极致之后,便是不分死活的杀伤力。
陆与荣被熏得翻了个白眼,看着屋内堆积的肢体,总算是明白死亡的味道从何而来。
茅草屋大约是一个简陋的分尸之地,一侧的墙角堆满了大白菜,另一侧堆满了婴幼儿残破的肢体。
这些孩子全部是男婴,多多少少都带有身体上的残疾,更多的像是胎里不足的早夭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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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孩儿塔(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