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婢女不满的一声咳嗽,陆与荣顿觉此举有些失礼,匆忙的低下头,等着杜寒沙上前一步去寒暄。
他们俩一个道士散修,一个佛教信徒,但交谈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隔阂。也许是都触及了大道的缘故,他们相谈甚欢。婢女很快就顾不上陆与荣了,专心致志的跟在大夫人的身后照料她。
这些东西陆与荣听了一耳朵,总感觉朦朦胧胧的,他索性不再去听,转而去看那个小姑娘。
离供桌还有一段距离时,陆与荣蹲了下来,看着她吃力的在纸上书写。陆与荣略抬高一点头,看到了纸上横七竖八的笔画。这些笔画已经占满了整张纸,可她还是坚持不懈的在上边书写着,笔与笔之间根本连不到一起。
她上一笔还在正中央,但扭头看个书之后,下一笔就落到了左下角。
陆与荣了然,这位小姑娘估计就是二夫人的那个傻孩子了。
小姑娘也注意到了陆与荣的存在,她放下笔,举起那张写满了的纸给陆与荣看。
陆与荣笑着说:“真棒,我们再写一张好不好?”
说着,陆与荣就抽出了她手中的白纸,转而给她了一张崭新的白纸。他走到供桌前,在小姑娘的注视下,慢慢写了一个李字。
这个字小姑娘似乎认识,她对陆与荣露出了一个笑,然后用食指在陆与荣的字上慢慢勾勒。未干的墨迹沾染到了手指上,她也不在乎,仍是不厌其烦的勾勒着那个字,直到宣纸被她扣烂了。她这才放弃这张纸,又找了一张白纸,开始一笔一笔的涂抹。
她伸手勾勒字迹时,陆与荣注意到了她的手指甲。她的十指指尖似乎总是被她自己啃咬,指甲顶端凹凸不平,而且长度也只有正常的一半,都已经陷进了肉里。指尖的皮也被她咬的不成样子,有的地方甚至还沾着血迹。
按在书上的指尖太过用力,崩裂了伤口。小姑娘看着鲜血从手中流出来,她似乎有些好奇,掰着伤口查看鲜血到底是从哪里流出来的。观察一番无果后,她终于忍受不住这种疼痛,慢慢地把手指放进了嘴里,吮吸掉那些鲜血后继续书写。
陆与荣站了起来,仔细的打量这个小姑娘。她的表现不像是天生痴傻,硬要说的话,更像是中邪了。
谈了一会儿,大夫人准备开饭了。
杜寒沙以吃过饭了为借口,婉拒了大夫人留饭的打算,带着陆与荣快速的离开了院子。
目送二人离开院子的大夫人,回头看到了供桌上那个字迹模糊的李字,轻叹一声,把纸张放在烛火下引燃了。
小姑娘被这明艳的火光吸引了注意力,直勾勾的盯着看,直到纸张燃尽,才低下头继续看书。火焰在她的眼中留下了一块漆黑的光斑,小姑娘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一直游移着目光观察光斑的移动。
婢女上前把灰烬搓到一起,掩埋在香灰之中。
大夫人捻着佛珠,看着院中阴暗的天空,轻声说道:“造孽啊。”
午后晴朗的天空转瞬即逝,厚积的乌云顷刻间就笼罩在了所有人的头顶,像是一个悲哀的预告,要将所有独善其身的人都拉进这片泥沼。
陆与荣感受着空气中潮湿黏腻的水汽,不妙的预感弥漫心头。
“能看出来小姑娘的情况吗?”
杜寒沙说:“光凭我一双眼是很难看出来的,如果有她的心头血就会好办一点。”
“这个手指头上的血,应该也可以吧?”陆与荣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乌漆嘛黑的纸,说:“小姑娘手指尖咬的伤痕累累,时不时都会崩出血。我把她练字的那张纸拿了出来,也许有一丝丝的血迹沾染在上边。”
“……”杜寒沙接过纸,说:“我要是不说,你拿这张纸打算干什么用?”
陆与荣耸肩,说:“也不干嘛,有备无患,万一是什么强有力的道具呢?”
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杜寒沙就不去考虑了,如果真的能随手找到什么强有力的道具,那么这种幸运程度,也不会被拉进黑棺墓里闯关了吧?
回到房间,杜寒沙设立了屏障,隔绝了外界的干扰与可能存在的窥探。拿出随身携带的包裹,杜寒沙开始当场绘制引魂符。
引魂符以血为媒介,能够短暂的召唤出血液主人的魂魄,达到暂时魂魄出窍的作用。这种符纸时效短,绘制简单,并且基本没有副作用,堪称是性价比最高的一款符纸。
陆与荣好奇的凑过去,因为碍了事被杜寒沙嫌弃的用脚踢开。陆与荣小小的嘁了一声,嘴上说着不感兴趣,却还是口嫌体正的站到了桌子对面,看杜寒沙专注的画符。
第一张符因为陆与荣阻碍了他胳膊的动作,开头就画毁了。杜寒沙把废弃的符纸揉成一团扔向陆与荣,又拿出一张符纸绘画。
他专注于画符,心不在焉的警告陆与荣道:“我带的符纸有限,每一张浪费都是巨大的损失。”
陆与荣嘴上敷衍的应着,展开皱巴巴的符纸,凑近闻了闻。
这上边的朱砂,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杜寒沙注意到他的动作,笔下一顿,差点泄气毁了这张符纸。他分出一点心思说道:“朱砂里掺了檀香木屑,能够加强符纸的作用。”
难怪一股杜老师的味儿,还挺怀念的。陆与荣又凑上去闻了闻,在杜寒沙没注意到的时候偷偷留下了这张符纸,轻咳两声掩盖做贼心虚的表现。
杜寒沙画好了符,把小姑娘的练字纸放在了茶盘里。中指和大拇指指尖一搓,冒出一朵淡蓝色的火焰。点燃符纸后,杜寒沙念念有词的进行了一点神秘的仪式,松手任凭符纸轻飘飘的落入茶盘,点燃那张纸。
墨色的烟顿时飞出,在蓝色的火焰上方形成了两个大的,五个小的虚弱黑影。
陆与荣对杜寒沙的操作叹为观止,赞叹着问:“这是三魂七魄吗?怎么少了?”
“这不就是原因吗?因为少了。”
火焰与烟灰大约持续了三秒钟左右,熄灭的一瞬间纸张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也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留给陆与荣一个崭新无比的茶盘。
刚刚若不是亲眼所见,只怕别人说破嘴皮子陆与荣也不会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
“真厉害。”陆与荣抬着胳膊费劲的拍他肩膀,说:“当初拉你入伙真的不亏,我们兄弟三个,可全都仰仗你了。”
好在废物的属性不会叠加,零个跟三个也不过是数量上的差距。况且他们三个只是在实力上废物,平均一下他们四个人的战斗力,杜寒沙自认为能够轻松的罩住他们。
杜寒沙一把抓住陆与荣作乱的手,说:“我还以为你要再装模作样的隐藏真实目的,没想到这就暴露了吗?”
杜寒沙的掌心温热干燥,贴到陆与荣的皮肉上好似带来一阵电流,酥麻感直击心尖,烫的陆与荣身躯一震,下意识抽手却没能抽回来,换来杜寒沙更用力的抓握。
皮肤交界处的温热感不断蔓延,直把陆与荣一双耳尖熏的通红,连带着心里都妥帖的泛着热燥的痒意。他难得的有些慌乱,在心中不断的唾弃自己,不该对一个男人的手心产生这么多的好感。
想到这里,陆与荣有些慌乱,他扪心自问,自己难道不是钢铁般的直男吗?拥有直男意志的他,怎么就开始对另一个男人的手感兴趣了?难不成基佬属性也是会传染的吗?
陆与荣欲哭无泪,他后悔的想,早知道平时就离那对小情侣远一点了。
看够了陆与荣慌乱到眼神都不聚焦的神态,杜寒沙终于大发慈悲的松了手。陆与荣紧张的出了一手的汗,黏糊糊的沾了他一手。
他们彼此手掌的触感还残留在手上,把整个紧迫的气氛都渲染成了一股暧昧焦灼的氛围。陆与荣明智的跳过了这个令人尴尬到窒息的话题,说道:“关于钥匙,你有什么头绪吗?”
杜寒沙靠在身后的斗柜上,抱臂说:“每人一把的钥匙,线索恐怕也各不相同。况且故事线进展还短,不急于这一时。”
陆与荣斜靠在桌子上,身姿颇为妩媚,他略不自在的搓着手背说:“我当然知道不急于一时,但钥匙毕竟关乎我们能否脱离墓室,重要性可不是任务能够比拟的。”
“墓室不会设置必死局。”杜寒沙宽慰他说:“钥匙既然如此重要,获得途径应当比任务来的简单。不说了,我回药庐看看有没有事情。”
陆与荣赶忙起身,说:“我也陪你去,梁秋他们留在李府就足够了。到现在还没思雅乐的消息,也不知道她会在哪里,最好能带来一点有用的消息”
“希望如此吧。”
外边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带来一层秋意。杜寒沙撑伞走入细密的雨幕之中,雨滴和油纸伞相遇的滴答声产生了一丝混淆时空的错乱感。陆与荣看着杜寒沙的背影,觉得他好像快要融入这个时代的雨幕之中。
这种想法催生出了一种没由来的惶恐,大脑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抢先一步给出了反应,陆与荣不由分说的冲上去抓住了杜寒沙的袖子,生怕他再往前走一步就要被雨幕给吞没了。
杜寒沙冷静到没有一丝的起伏的声音瞬间将陆与荣打回现实:“怎么了?”
“没什么。”陆与荣将刚刚起伏的情绪伪装起来,无懈可击的回答:“只有一把伞,你拿走了我岂不是要淋雨?所以挤一挤啦!”
只要不触及底线,杜寒沙基本上对陆与荣采取无底线的纵容,这也就导致了陆与荣在不知不觉中,得寸进尺的索要了更多的特权。
杜寒沙人高马大,跟陆与荣的身高差着老远,更别提杜寒沙还喜欢把伞举的老高。这就导致了陆与荣大半个身子都沐浴在了外界的风雨当中,为了不淋雨,陆与荣只好拼命的靠近杜寒沙。
两人挤在一把小小的雨伞之下,肢体难免产生一些摩擦。这些小摩擦唤醒了不久前肌肤相接触的记忆,无言的尴尬顿时弥漫开来。
到了药庐之后,杜寒沙腰带以下的衣物几乎全湿,陆与荣更惨,差不多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也就保住了一颗头没受到风雨的摧残。
“还是有点冷的。”药庐为了保持药材的药性,屋内保持着阴凉的温度。如今这一份阴凉感对几乎全湿的陆与荣来说,不亚于冰窖。
杜寒沙在走廊的避风处点了一盆炭火,陆与荣就跟趋光的蛾子一样,立马飘了过来,毫无形象的岔开腿蹲在地上烤火。
“擦擦水吧。”杜寒沙递给他一条毛巾,顺带熬起了驱寒的姜汤。
陆与荣本来还不想打喷嚏,这被冲头的姜味一刺激,顿时打了几个喷嚏,隐隐有了要流鼻涕的预兆。
“干什么!还不都是怪你!”陆与荣瞥到杜寒沙后退几步的动作,大呼小叫道:“把伞举的那么高,我要是感冒,第一个就传染给你!说来也奇怪啊,我的抵抗力有这么差的吗?”
杜寒沙脱了湿漉漉的外衫,把他晾在一边烤火,说:“怨气接触多了的副作用罢了,邪气入体,就容易感染风寒。”
陆与荣一听邪气入体,登时有些紧张,说:“那你赶快帮我祛除邪气,或者给我一点浩然正气,别让我感冒了。”
杜寒沙略显奇怪的看他一眼,说:“不好意思,我不会。”
老郎中此刻刚吃过了饭,从厨房里出来就看到他们蹲在走廊上烤火,也自来熟的凑过去,抢占了杜寒沙的小板凳,坐在最暖和的地方烤火。
陆与荣:“……”
杜寒沙:“……师父,您的药材还没晒干,再不去处理的话就要发霉了。”
“坏了!”老郎中一拍脑门,扶着膝盖费力的从低矮的小板凳上站起来,一路小跑着进了仓库处理他的新鲜药材。
“啧啧啧。”陆与荣咂摸着嘴,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坐到了小板凳上,说:“欺负人家老年人啊!啧啧。”
“郎中!郎中!”
外间传来焦急的呼唤,杜寒沙披上外衫,在大堂里看到了谭正肖,以及他背上的那个血人。
“快把他放下。”
谭正肖赶忙把背上的人发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随即退到一边让杜寒沙查看他的情况。
这位血人正是不久前刚见过的道士之一,而且还是坏脾气踢飞了猫的那一只。在墓室里,因果报应总是来的特别快,不做亏心尚且有鬼敲门,更何况做了亏心事的。
不过托这位仁兄的福,他们算是知道了一条有用的消息。伤害了野猫得到了报复,那么野猫的背后一定有着什么的存在。
谭正肖淋了雨,此刻站在杜寒沙身边,更觉得寒气不要钱的往他身上钻。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杜寒沙看死人一样的眼神吓得,谭正肖一个哆嗦,打了个嗝出来。
杜寒沙看他一眼,吩咐道:“抓一只野猫,别伤害它们,看看它们都从哪里来。”
谭正肖一摆手,说:“不用这么麻烦,我知道城南那边的小树林,就是野猫的聚集地,每天都能听到众多的猫叫。话说回来,他就是我在小树林边上发现的,整个人身上都是猫抓咬的痕迹,也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猫的报复。”
闻言,杜寒沙冷哼一声,不屑的说:“自作自受罢了。别管他了,都是些皮肉伤。你带路,我要去那片小树林看看。”
陆与荣在走廊上坐着烤火,没了遮风挡雨的杜寒沙,四处漏风一处漏雨,也就面前的火盆是热乎的。他听着大堂里的动静,在杜寒沙决定去小树林的时候,顶着一张被熏的红扑扑的脸冲了过去。
“我也要去!”
谭正肖哈哈一笑,说:“可以啊,那就走吧!”
杜寒沙淡淡的说:“只有一把伞。”
“呃……”谭正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定位,他率先说道:“我就是淋雨过来的,修道之人,这点雨不算什么,你们俩用就好了。”
陆与荣意味深长的看一眼杜寒沙,说:“既然如此,杜寒沙你也淋雨好了,反正你是散修,这点雨就当是修道路上的一点磨难了。”
说完,陆与荣心情颇好的撑起伞走了出去。
完了,好像说错话了。谭正肖脊背发凉,不敢回头看杜寒沙的神情,光是从感受背后传来的冰凉之意,都要把他凝结成冰了。
杜寒沙路过鹌鹑似的谭正肖,轻声说:“多管闲事。”
随即他拂袖而去,撑开气场隔绝连绵的雨幕。
“好厉害啊!”陆与荣看到他身边的真空带,不满的嚷嚷道:“你会这一招怎么不早点用啊,这样我们不就不用淋湿了吗?”
杜寒沙轻描淡写的回他:“要你管。”
陆与荣跳脚道:“真气人!”
谭正肖缩着脖子跟在后边,看着敢跟杜寒沙打骂成一片的陆与荣,仿佛在看能够饲养恶龙的勇士一般。
他想,果然还是一物降一物,不过这两人好像都还没有发觉这个隐藏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