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寻还没从看戏的轻松愉快中走出来,便突然被这金光逼得在林子里乱跑。
“兽爷!段霖!救我啊——”
金光发出的气息犹如火烧般滚烫,她两腿飞奔,头也不回地拔出的沧浪刀,在身后一阵乱砍。
但那金光仿佛长了双眼睛,轻而易举越过刀身,死死盯住莫寻。
落在原地的关山越也不好过,金光每持续十个呼吸,他便喷出一口浓血,勉励维持这个法术。
那些金光虽然对生死兽和段霖构不成什么威胁,不过是站在原地出手抵挡,但他们知道,关山越是要拼死一搏,就算抓不住莫寻,也要杀了她为青晟帝报仇。
此刻她还能逃脱一二,不过是因为关山越乍一苏醒便使出此术,体内修灵还没来得及稳定住。
可若再有一盏茶的时间,她一定性命堪忧。
莫寻的呼喊声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生死兽刚想展动身形去救她,却被段霖拉住:
“与其救人,不如截断施法之人。”
它顿时明白过来,三两下跳到关山越身后,一个掌风将围在那里的追捕人扇开。
“给老子停下!”
它大吼一声,抡起毛爪就是一拳!
“呼——”
口吐鲜血的关山越长剑出鞘,只一下便将生死兽爪子上的绒毛削掉不少。
“他娘的,敢伤老子!”
生死兽勃然大怒,正要从乾坤袖中抖出法器,却见一把血扇猛地飞来,缠得那长剑脱不开身。
就在这时,它感觉腰间一紧,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已被一条绫锻卷住了身子。没等它反应过来,那绫锻一收,当即将它送回段霖身边。
“你不是他的对手,走!”
段霖揪住它的衣领,另一只手随即捏紧,还在与关山越缠斗的血扇如火花般“砰”地炸裂。
关山越心中一跳,艰难维持的金光顿时松懈。
所有的追捕人都陷入那团刺目的火花之中,无法辨清眼前方向。等他们终于挣脱出来的时候,生死兽和段霖已然毫无踪迹,莫寻的呼救声也一并消失。
匡野松了口气,连忙扶住连站立都困难的关山越:“大哥!何必如此执着!”
“啪!”
一声脆响,他的右脸上多了个带血的掌印。
“大哥,今日你就算打死我,有些话我也要说!”
他让陆七八扶稳关山越,纳头拜倒,高声道:“我们在青晟疆域中追捕莫寻和段霖,是为国尽忠,恪尽职守。但是如今他们都出了南境进陆域了,我们还怎么追!”
“野子哥,陆域不也在地上吗?为何不能追?”满脸憨厚的陆七八疑惑道。
匡野叹了口气:“小八,你今年才一百多岁,不知道三百年前陆域中发生的大事。当时的陆域还都是元昭朝的疆土,原本安宁和乐,也与我们青晟交好。
没想到一夕之间,元昭帝突然被害,不出三日,从海域来的济朝军长驱直入,将陆域搅得四分五裂,俨然一派败相。
先帝听闻噩耗,连夜派了一支三千人的精锐相助,谁知竟是有去无回。
后来才听那些从盈虚原逃难到此的元昭人说,济军和元昭军打得你死我活,虽然济人占了元昭不少疆土,但他们毕竟是海上来的,死活穿不过突然出现的四百里孚维漠,最后只得占据东南一隅,建了新朝。
也因为这场大战,陆域中不少原本属于元昭的城池,开始施行坚守不出的自治,久而久之,便成了独立于济朝之外的城邦。
陆域中人和我们一样,岁有千寿,但那次大战死伤无数,如今只有城中老人还依稀记得,他们曾经是元昭人。”
陆七八听得双眼圆睁:“我、我之前怎么从来没听家里长辈提过这些事?”
听到这里的关山越擦擦嘴角的鲜血,摇头道:“这件往事太过惨烈,那些自治的城池也早与我们失了联络,摸不准里面情况如何。
再加上青晟牺牲了三千修为奇高之人,先帝便下令不再提及此事,也禁止青晟子民擅自出疆界往陆域去。”
“大哥,你既然知道先帝有此禁令,为何还要追?”匡野急忙道。
“此一时彼一时,”关山越恨道。“那莫寻和段霖联手杀了先帝,我们追捕人职位虽低,但也是护国的兵。弑君这样的大仇,能忍?!”
一番话说得追捕人们低了头,心里的忠君之情却翻涌不息。
他们在进入镇南司时,对着经受万年风吹雨打而屹立不倒的护国石柱,发下过生死誓言,只要性命尚在,气息尚存,便要护卫家国,至死方休。
匡野双手握拳,脸上露出羞愧之色:“大哥,我错了。”
“罢了。”关山越吃力地摇头。“你也是为了救我,救兄弟们的性命。”
他扶着匡野站起身:“莫寻和段霖不好对付,尤其是那只兔子。陆域中处处危机,今晚夜色太深,不好贸然行路。兄弟们都累了,就在此地休整,明日出发,继续追捕!”
“是!”
……
天色将明,树林尽头。
喜忧鸟从西北方飞来,冲着生死兽“咕咕”两声,落在它肩头。
“怎么样?追捕人有跟来吗?”莫寻连忙凑过去问道。
生死兽两袖一甩:“没有。”
莫寻松了口气,转头对段霖道:“段先生配合得不错!没想到你的演技这么好,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恐怕还拖不了那么久。”
段霖负手而立,神情冷淡地扫了她一眼,叫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拖?”生死兽却突然暴跳如雷。“你们一个傻子,一个呆子,关键时刻屁用没有!老子倒了八万辈子血霉才摊上你们两个废物!”
它气得直翻白眼,宽袖甩得飞起,两条小短腿对准一块巨石一通乱踢,那石头眨眼间碎得满地都是。
“兽爷,现在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分什么你我彼此嘛!要是我们两个太过优秀,不就凸显不出兽爷你的威猛无双了?”
听见莫寻的拍马之语,生死兽的怒色消散不少,清清嗓子摆出一副傲然姿态,似乎对她的话十分受用。
莫寻连忙扯了扯段霖,示意他多少也说上几句。
段霖不动声色地拂开她伸过来的手,对生死兽点了点头:“有劳。”
“哼,天生的英明神武,老子也很无奈。”生死兽宽袖一展,向他投去欣慰的一瞥,满脸的“会说实话你就多说点”。
总算安抚好了队伍里最暴躁的大爷,又是一夜未睡的莫寻哈欠连连,正想寻个枝叉再补一觉,却被段霖一把扯住后衣领:
“天快亮了,追捕人马上就会赶来,此地不宜久留。”
“唉,好吧。”
两人一兔一鸟又重新上路。
走着走着,莫寻突然开口:“段先生,有件事我昨晚就想问你了。”
“何事。”
“你为什么说青晟帝不是你杀的?”
段霖瞥她一眼:“那你又如何确定是我动的手?”
“我被陷害后气得要死,一边躲那些追捕人,一边暗查到底是谁在害我。
后来我打听到,青晟帝去世那晚,有一名内宫侍卫连夜逃出了皇宫,我猜这人很有可能见到了真凶,不敢在宫里等着被杀,才跑到江湖上躲着。
于是我立马绕道去找他,他果然见过真凶,我就逼他画了幅像,跟陆域中人悬赏你的画像一模一样。”莫寻道。
段霖冷笑一声:“你逼他画真凶,他那么容易就答应了,不觉得奇怪么。”
“现在想想的确有点奇怪,那侍卫好像就在等着我来一样,我一问就全招了。”
莫寻摸着下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盯着段霖道:“段先生,如果那个侍卫真的另有所图,那他为什么非要嫁祸给你?我记得你不是青晟人,你是哪里人?为什么到青晟来?”
段霖眉心微动,双眸幽邃,像是尘封了一段令人难以探寻的往事:“我到陆域中来,自有我的目的。”
莫寻等了一会,见他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只好被迫终止了这个话题,心中却仍旧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昨夜的一通狂奔逃命,让他们离开青晟南境疆界几乎百里之遥。
天亮后走了不到一个时辰,莫寻远远望见前方的地势陡然下沉,走近一些,才发现那里是一片开阔谷地。
一城在谷内端坐,城墙方正。一南一北的城门下绿意渐起,还未开花的杏树簇立成林。城内楼阁井然,一条白练似的河流当中穿过。
“誉命谷,到了。”段霖开口。
莫寻望着他,忽地想起什么:“段先生,虽然我对陆域不熟悉,接下来也都是跟着你走,但至少得让我知道一下,要多久才能到水月城吧?”
“有理。”
段霖微微点头,双手在眼前交叠,左右互展时,一道金光从他眼底倾泄而出,凌空化作一张金灿灿的陆域地图。
图中的地势从西北往东南递减,高原、沙漠、戈壁、丘陵、江流、湖泊一一呈现其上,仔细看时,还能发现那些水流都在缓缓涌动,而树木则随风摇曳。
其间点缀着不少城池、邦国,足可见画图之人修为高强,用心至深。
莫寻看得呆了,心想这还是个动图啊!
她隐约能判断出自己正站在西北方的那处高原上,想要去往东海的桃源,必须横穿整个陆域,却不知哪里才是水月城。
“这是《域典》总图,水月城在过涉湖上。”段霖指着东南端的一处大湖道。
莫寻这才注意到过涉湖离东海很近,水月城是出海前的最后一座城池。
她心里顿时生出些戚戚哀哀:“那我岂不是要跟你走完全程?”
“正是。”
她仰头默叹一句“天理难容”,努力收拾好心情,刚想指着其他几处城池再问几句,却见段霖单手一挥,那张陆域总图消失不见。
——真是小气!也不给我详细介绍一下……
莫寻暗自嘟囔一句,眼看段霖和生死兽已然往誉命谷而去,她连忙快步跟上。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一直停在生死兽肩头打盹的喜忧鸟忽然浑身一抖,紧张地“咕咕”起来。
生死兽的两只小眼睛凌厉地四下探查,低声道:“追捕人跟上来了。”
莫寻也跟着努力看了又看,却什么也没发现。
“他们眼下不出手抓我们,多半是因为已经到了无忧城地界。青晟朝有令,凡是青晟子民,皆不可踏入陆域半步。
关山越是因为奉旨抓人,才敢违令一路追到这里。只要我们进了城,他们便拿我们没办法。”段霖道。
莫寻疑惑道:“那关山越会就此放弃吗?”
段霖摇头:“不,他定会绕道而行,在南城门外等着我们。”
“这么说来,如果我们抓紧时间,进了无忧城后赶紧把清风酒拿到手,然后赶在他们到达南城门外之前离开,应该就能躲过追捕了。”
生死兽诧异地扫了莫寻一眼:“你这娘们,还有点脑子嘛。”
“怎么,你还真当我是傻子啊?”莫寻“哼”了一声。
经过昨晚这一遭,她知道生死兽不会随意对自己下手。
这兔子虽然满嘴芬芳,喜欢托大听好话,对付追捕人时手段狠辣,但似乎对自己倒还算可以,多少是因为段霖的修灵还没取出来的缘故。
想明白这一点,她的言语才大胆起来。
当然,主要还是为了试探自己心中这一番猜测究竟准不准。
果然,生死兽只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口中叨叨着“有事做小伏低,没事就抖起来当大爷”,快步朝无忧城外的驻守亭走去。
驻守亭里只有两个兵。
两个一胖一瘦,睡得东倒西歪,口水直流,武器也不知去向的兵。
才刚靠近亭子,莫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些许异常的响动。她回头一看,关山越他们竟然已经追了上来,正站在峡谷上方死死盯着自己和段霖。
只要无忧城的驻守之兵不准他们进城,这些追捕人就会出手捉拿他们归案。
莫寻眼皮一跳,刚想开口唤醒那两个兵,却听见亭子里传来“啪”的一声,生死兽不知何时跳了进去,一手揪住一个兵,帮他们从梦中苏醒。
瘦兵身上没肉,猛地遭了一摔,还没睁眼就“哎呦”起来。他揉着脑袋起身,忽地看见一只红袍兔子气势汹汹地站在自己面前,身后跟着一男一女,脸上吃惊不小,但转瞬间居然欣喜万分。
他赶紧把同伴拍醒:“王五!快快快!活的外邦人!”
“怎么可能,无忧城里三百年没来外邦人了……”
胖兵摩挲着绿豆眼,睁开后也是又惊又喜,当即从地上弹起来,伸手就要去抓他们的脸,想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段霖眉头微蹙,衣袖一翻,打掉那双肥手。
胖兵却一点也不恼,激动地把红彤的手伸到瘦兵眼皮子底下抖了又抖:“哥啊!是真的!你看他还来打我了!”
“等等!”瘦兵突然反应过来,低头找出自己丢在地上的大刀,指着生死兽、莫寻和段霖道:“你们是谁?为何擅闯我无忧城!”
生死兽看他们的眼神仿佛在看两个傻子:“老子要是想擅闯,还用得着把你们两个孙子叫醒吗!”
胖兵连连点头,凑近瘦兵道:“哥,这兔子说得有道理。”
“起开!”瘦兵将他推到一旁,继续质问莫寻和段霖:“你们二人是谁!还不速速交代来历!”
“我们是夫妻。”
“他们是兄妹。”
话一出口,段霖和生死兽都愣住了。
莫寻恨不得给他们两个每人一个冲天白眼。
——你们要是没商量好就别开口,让我来啊!
瘦兵的神色瞬间一凛,喝问道:“什么夫妻、兄妹的,我们看你们二人根本就是在撒谎!”
“军爷误会了误会了!”
莫寻赶紧给生死兽和段霖使了个眼色,上前深深作揖,抬头时已然换上一副哀怨愁苦的模样:
“二位军爷有所不知,方才他们两个都没有说慌。”
胖瘦二兵一愣。
没有说谎?
可他二人一个说是兄妹,一个说是夫妻,这关系明明不一样啊!
望见他们疑惑不解的神情,莫寻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挽住段霖:
“没错,我们既是兄妹,也是夫妻。”
《域典·陆域》:“出青晟界,往南百里为誉命谷,中有城,曰‘无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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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无有无忧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