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
不绝于耳的哭声终于停住。
秋缘熬了半夜，顶着个黑眼圈，等天边泛白时才总算睡着。
正梦中和周公棋盘间鏖战，就被一阵不急不慢的敲门声惊醒。
她睁眼，梦游一样下床走出这间卧室，穿过花园和大殿，到水府大门口停下，然后拉开门栓。
门打开，外面一座肉山，看见秋缘，谄媚地拉长嗓音：“河神～”
浓浓口气扑面。
瞌睡不翼而飞，秋缘瞬间清醒：“你怎么在这里？”
鱼大扭捏：“小妖……小、小……”
被秋缘打断：“停——”
她痛苦捂住鼻子，“你再不变回鱼样，我今天就吃红烧鲶鱼！”
鱼大身子一抖，忙变回鲶鱼原型，求饶道：“河神息怒。”
秋缘松手，目光一转，落到他身后站着的小童身上。
是一个女孩，五六岁的样子，颈挂金项圈，脚踩老虎鞋。乌黑头发梳成花苞头，五短身子圆圆脸，黑乎乎的眼珠子水水润润的，一看就机灵。
秋缘：“这是……”
才开口，小童噗通拜倒，高呼：“前水府功曹玄酉，见过水君！”
秋缘：！
前水府功曹？不就是公司前班子的老员工？！好啊，好啊。她昨天还在想该怎么招人呢？这不是瞌睡就送来了枕头。
她喜形于色将人扶起：“欢迎，欢迎！快起来先。”
又看看他们身后，空空荡荡，再无其他人影，奇怪：“只有你一个？其他员……功曹和那啥啥在水府工作的呢？”
玄酉愣了一下，而后道：“前水府的功曹水吏，在上次水府关闭后就各自散去了。”
声音清脆，稚嫩极了。
她继续：“这次水府重开，小龟听到动静就赶了过来，至于其他同僚去向以及会不会回来，小龟并不清楚。”
说话条理清晰，气息也平和凝实。秋缘听她自称小龟，细细看了看，发现原型果然是只乌龟。
乌龟好啊，长寿不老吃得少，天选的打工牛马。
她点头，“也好，若还有其他功曹水吏还想回来做事，我随时欢迎。”
玄酉：“小龟记下了。”
说完，秋缘松开扶在门上的手：“都先进来。”
一行走进水府。
玄酉边道：“水君初来乍到，想来对漓水之事还不太了解。不如就让我来为您介绍介绍？”
秋缘眼前一亮，转头看她。
外表虽小，却十分上道，值得她为之升职加薪。——虽然库房里什么也没有。
“你说。”
玄酉清清嗓子：“此河名漓水，是大河长水的支脉，由雨水冲刷而成，至此已有三千余年。漓水全长两千一百八十二里，发于珉山，终于长水。全河境内共十二条支流，五片大湖，另还有小溪小渠，池塘水井各有数百……”
“漓水在此前有过两任河神，三百年前，前河神因犯天条，被削仙籍贬下凡间后，便再无河神。”
说完，她抬头看一眼秋缘，继续：“水君上任，便是漓水第三任河神。”
“河神座下有功曹为佐官，分别为吏、户、礼、兵、刑、工六值。其中，值吏管水府人员调动，值户管漓水妖口和他们呈上的供奉，值礼管祭祀教化，值兵管漓水治安及水吏，值刑管大牢，值工管制造和修缮。”
秋缘咂咂嘴：“手下还挺多嘛。”
“水君有所不知，”玄酉道，“虽有职位，但历任河神手下功曹，都未满员。”
还能这样？秋缘挠头，问：“前任水君座下有几位功曹？”
玄酉：“四位。”
“你是管哪个部门的？”
玄酉语气不变：“蒙前水君不弃，小龟忝居六功曹之首，是为值吏。”
就是管水府人员调动的。
难怪了。
“另外几位呢？”
玄酉：“值礼素青，原身是条白蛇。值兵林秋月，是只水鬼。值工白元，原身是只水豚。”
“除了你们四位功曹，水吏几何？”
“水吏因有巡护河道之职，故而满员，整整八十不少。”
有点多啊。
秋缘摸摸下巴：“这么多人，前水君每个每个月给多少工资啊？”
玄酉停住：“工资？……是工钱吧？”
“差不多，差不多。”
玄酉继续跟上：“上任水君并未给功曹水吏们工钱，但每月都会给些丹丸仙草，供大家修炼。”
所以对妖怪们来说，钱不重要，修炼才重要。她点头：“那你可知，丹丸仙草如何而来？”
“上任水君乃西海龙王之孙，家资丰厚，仙草之类向来不缺。且漓水富饶，有灵石雨玉矿，也有地方会产珍藏仙植。”
这说来说去，还是要钱。
只不过钱从银子金子这些，换成了可以提高修为的东西。
说话间一行走进大殿。
珊瑚座摆在正中，在四处琉璃映衬下宝光熠熠，琉璃地板上的山河图时散时聚，却依旧看不清楚。
玄酉指着这图：“此处山河图乃第一任水君所制，联通了漓水各处水道，可足不出户，观尽漓水水事。”
足不出户，观尽水事？这难道就是古代神仙版监控？
秋缘坐在珊瑚座上，抬手召来几条座具，让几位都不必站着。然后探头朝图上看了又看，奇怪：“既然可观水事，为何整条河流都被黑雾笼罩，看不真切？”
“这是因为……”玄酉眨眨眼睛，欲言又止。
秋缘：？
“……因为河道被其他妖魔占据，故而才有黑雾……看不真切。”
“什么！？”秋缘大惊。
她转头，目光重新落到这幅图上。山脉起伏间一条长河穿插而过，从源头到尽头差不多占据整个大殿。
“这么长一条河道都被占据，得有多少妖魔啊？！！”
根本都不敢想。
目光一溜，却发现有一段指节长的河道清晰露在外面，可清楚看见附近小城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秋缘眼睛一亮，指着那段：“这段没有妖魔！”
玄酉伸头一看，淡定道：“这是水府所在，现下水府已开，灵威尽散，自然没有妖魔敢停留在此。”
旁边鱼大亦点头。
秋缘有种不祥的预感，想到之前冯夷老头说过，她的工作内容就是让两岸百姓安居乐业，妖魔潜心修炼，不作乱为恶。
可现在……
想了想，她还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那河里这些妖魔……算不算听话？有没有在两岸作恶？”
玄酉摇头，“水君有所不知，上次水府关闭之后，小龟便回老家潜心修炼了。这次出来，是因为听到了水府打开时发出的动静。所以对漓水之事，并不是很清楚……”
水府开，河神归。凡漓水生灵，自然有所感应。
玄酉老家虽只是一口水塘，在某处书院后山，幽静安宁，偶尔年景不好还会干涸，但与漓水也有水道联通。
她听到动静后就从老家出发，顶着星光赶了一晚上路，终于得见河神。
另几位同僚应该也听到了动静，只是可能不想再继续领功曹一职，或有事耽搁，故不曾前来。
但玄酉心中所想，秋缘当然不知，她转头，目光落到旁边鱼大身上。
鱼大漂在水里，眨巴着大眼挠挠头。
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妖，几百年来一直在漓水里打转，对这里一切最熟悉不过。
他不确定道：“应该还算听话吧？东边有只小鼍喜欢吃肉，却不喜欢自己打猎，就算这样也从不祸害凡人，只让两岸的凡人每月定时给他送些活猪活牛。”
秋缘：“……”
“西边支流是条鲤鱼的地盘，她平时也安分，就是不喜欢吵闹，隔段时间就要掀起河水将两岸淹一淹。”
秋缘捂住胸口。
“还有几只□□，一年才吃两个人……”
“停！”秋缘打断他的话，“这些就是你口中的‘还算听话’、‘安分’？”
鱼大无辜：“不然？”
“那你认为不安分的妖魔是怎样的？”
“当然就是那种一月吃好几十个人类，到处抓人与人类修道者以及各路仙神不停作对的！”
难怪自己刚穿来的时候被绑成那个样子献河神呢？原来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啊？
秋缘深吸口气：“你的这个‘不安分’标准，漓水妖魔里你知道的，有多少符合？”
鱼大卡住：“……大多都符合吧？”
秋缘：……很好。
她深吸口气，再吸，再吸，再吸……还是没有忍住，一个咬牙用力。
咔嚓——
手上珊瑚座碎了一角，上面镶嵌的珍珠哗啦啦落下来。
秋缘抱住脑袋，倒在珊瑚座的靠背上，“这么水深火热的生存环境，让两岸百姓怎么安居乐业啊！”
河神发怒，水体不停颤动。吓得二妖都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颤颤巍巍：“水君(河神）息怒。”
怎么可能息怒？！
她抓狂：“冯夷老头不是说，漓水这些年他都有在看顾吗？”
二妖不明所以，唯唯不语。
秋缘欲哭无泪，想起自己没穿越前的那些求职经历。
软件上写得天花乱坠，什么双休、五险、十三薪，每天快乐下午茶，要什么有什么。
入职了才发现，双休是每个月休两天的双休，五险是公司只交一半的五险，下午茶也是自费的下午茶。
现在比起来，这当河神的待遇，和上面所说有什么区别？
事多人累报酬少，她就是一个送上门的大冤种！还什么河底珍藏任她花用，也明明什么都没有！
“没有珍藏没有钱，我怎么养员工，没有员工，我怎么治理漓水？不治理漓水，沿岸百姓怎么安居乐业啊！”
这就是一个死循环嘛！
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现代打工人，秋缘别的不行，调节心态是一把好手。
她默默告诉自己：不生气，不生气……唯一的一份工作，再怎么也要做，做好了就能回去原来的世界喝奶茶吹空调！
心情瞬间舒畅。
再看布满黑雾的河道，她心里没有一点波澜。没事，总有变白的那一天的。
至于珍藏？
她抬头左右一看，水府倒是华丽，琉璃珍珠，宝玉珊瑚，应有尽有。拆了这些装饰，应该够发员工工资了吧？
宝座之下，玄酉鱼大互看一眼。然后玄酉稍稍上前一步，道：“水君口中冯……冯夷，可是传说中掌管河川的上神？”
秋缘瞪眼：“不是他还能有谁？一把年纪了还当骗子，把我骗来当河神，却什么也没有！”
玄酉缩缩肩膀，继续：“占据河道的妖魔，打走就好。至于水君想要珍藏花用，其实很简单。”
“哦？”
秋缘眼睛一亮，“细说。”
玄酉吸口气，正要说话，就听得‘咚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
秋缘停住：“谁来了？”
玄酉却脸色一变，不知看到什么，喜笑颜开：“小妖去开门，若没猜错，应是水君想要的珍藏花用来了！”
然后动作极快，蹿出大殿。
珍藏？花用？
秋缘立时坐直身子，眼睛巴巴望着殿门方向。
鱼大自然也不例外。
正望眼欲穿，就听远远轰然一声，似乎是水府大门被完全打开，然后玄酉声音传进来：
“洞庭君贺漓水水君归位大喜，随三千明珠，琉璃宝玉一箱！”
秋缘猛地坐起。
“长水水君贺漓水水君归位大喜，随绛珠仙草五株，养元益气丹两盒……”
“沅水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