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眼下吏部正是缺人的时候,下官恳请陛下将程澜安排进吏部,为朝堂……”
吏部侍郎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户部侍郎稳不住了,他也站出来抢人。
“陛下,程澜之才理应来我们户部,户部……”
“诶,谁说理应去你们户部,要来也是来我工部才对,我们工部才最缺像程澜这样的实干型人才。”
原本庄严肃穆的大殿瞬间变成了抢人的菜市场。
高坐龙椅的皇上见状不仅没有恼怒,反而是一脸的笑意,这样的场面好久不曾见过,他的脑海里不由闪现几十年前的一幕。
这时大殿外有侍卫进来通报。
“陛下,贵妃娘娘在殿外说有紧急要事求见。”
皇上脸上笑意丝毫未减,大手一挥,“宣!”
若换作平日,皇上绝不会在上朝之时让后宫之人来这太和殿。
而贵妃娘娘也是算准了这一点。
不一会儿,身着贵妃制服仪态端庄的贵妃娘娘出现在大殿入口。
暗紫色的锦缎,明黄交织,金线银线穿梭其中,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和牡丹,在阳光下闪烁着奢华的光泽。头上的七龙三凤冠,每一颗宝石都闪耀着夺目的光芒,仿佛汇聚了天上的星辰。长长的珠翠垂落在脸颊两侧,随着她的轻微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只见她微微扬起下颌,迈着缓慢而沉稳的步伐眼神坚定而威严,双手交叠于身前,手指上的翡翠戒指和金护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然而在路过程澜梦身边时,贵妃娘娘却偏头给了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程澜梦下意识看向裴温伦的方向,殊不知裴温伦的视线至始至终都在她的身上,两人的视线隔着人□□汇。
昨夜,华清殿。
暗黄的宫灯悬在梁上,光晕透过鲛绡灯罩漫下来,在紫檀木桌案上洇开一片暖融融的昏黄。
贵妃娘娘坐在案边的绣墩上,鬓角斜插的赤金点翠步摇没了白日里的张扬,珠坠在暗影里偶尔闪过一点细碎的光。
身上的茜色宫装被灯光滤去了鲜亮,只剩沉郁的红,衣料上绣的缠枝莲纹在暗处若隐若现,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才露出一点金线的光泽。
指尖捏着半枚未绣完的一顶虎头帽,眸光温柔似水。
“天师大人,在这宫中,你我的处境都是如出一辙,别人让我们生便生,要我们死便只能眼睁睁等死。凭什么呢?”
“你我要是联手,便能将命运捏在自己手中。”
裴温伦轻笑一声,朝着贵妃娘娘拱手:“今夜月高风大,臣怕是听错了,臣先行告退。”
说完裴温伦转身便要往外走。
贵妃娘娘没有动怒,她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虎头鞋。
“程澜,程澜梦,一字之差,却骗过了无数人,本宫入宫二十载,从未见过如此胆大之人,你说本宫明日若是在大殿上当众揭露她的身份,会如何?”
贵妃能在后宫生存多年,并有如今的地位,脑子可不是一般的灵活,那日她威胁天一道长做事,派去跟踪的人回来禀报天一道长所到之处,她便有所怀疑。
随着更深入的调查,一个大胆的猜测便涌现出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天师大人竟然有了软肋,真是天助我也。
裴温伦回过头来,眼中终于不复往常的冷漠。
“你想做什么?”
“本宫想做什么,你到时候自会知晓,本宫无需天师大人做什么,只是想提前向天师大人讨要点东西。”
暖黄的烛火下,贵妃那双澄清的眼睛闪过一丝狠厉。
“臣妾参见皇上,臣妾贸然前来,还请皇上恕罪。”
贵妃娘娘黄莺般的嗓音在大殿上响起。
皇上已经从一旁大监口中得知贵妃前来金銮殿所谓何事,此时内心的惊喜已经掩饰不住,哪里还会舍得怪贵妃的越制,忙命人搬来椅子。
一旁的大监更是亲自下来将贵搀扶到椅子旁坐下。
这架势底下朝臣还有何不明了的,纷纷拱手恭贺皇上。
老来得子,又喜获能才,在声声恭贺中皇上开怀大笑。
一双大手在大腿上拍了又拍。
“好!好!好!今日双喜临门,孤今日不仅要犒赏六宫,还要宴请众位大人,今日散朝之后,众位……”
“皇上~”
皇上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贵妃打断,她施施然起身,朝着皇上和大臣施施然行了一礼。
“臣妾不过是来喜上加喜,可不是来抢今日各位学子风头,还请皇上犒赏今日夺魁的学子。”
“爱妃此话有理!”皇帝大手一挥,就要对程澜梦等人行封赏。
其余学子见皇上龙心大悦,纷纷站出来表明自己的立场,身为学子参加科举皆是想要为国效力,为百姓谋福祉,为皇上分忧,一切愿听皇上安排。
然而程澜梦却在此时走出人群,撩开衣袍双膝跪地。
“学生谢皇上厚爱,然学生参加科举不求功名利禄,只想为家中娘亲求一公道,请皇上恩准!”
言罢,程澜梦双手撑地对着龙椅上的人重重磕下一头。
此言一出,现场哗然。
有冤情?
难道是有什么隐秘大案?
官员们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毕竟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只不过今日皇上难得龙心大悦,这个时候喊冤岂不是故意给皇上添堵。
有人忍不住对程澜梦道:“程学子,今日是你高中的大日子,有何冤情可以下朝后给大理寺递状纸,以你如今的身份没有官员再敢欺压你。”何必再这个时候触皇上的眉头。
后面这句话没有明说,但大家都懂这意思。
龙椅上,正襟危坐的皇上,已经沉下脸色,识时务的都知晓现在应该说什么。
然而程澜梦依旧笔挺的跪在地上,声音没有丝毫的减弱。
“求皇上为我娘亲主持公道,准我娘亲休夫。”
休、休夫?
原以为是啥大冤情的众人微微一愣,同时对于程澜的莽撞行为更加斥责,夫妻这点小事,也值得拿到大殿上来说,真是毫无眼力劲。
已经严阵以待的皇上,脸上的神情却稍稍缓和了一些,家宅后院的委屈总比官僚**引发的冤情小太多了,毕竟官僚**直指的是他这个皇帝当得不称职。
恰好这时殿外再次有宫人来禀,“陛下,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
家宅内院的事皇后来处理再好不过,皇上顾不得皇后今日也为何来此,连忙让人将皇后宣进来。
片刻后一袭凤袍的皇后娘娘出现在殿门口,她看了一眼皇上下首坐着的贵妃娘娘,眼中没有丝毫意外,显然在来的路上,已经有人将殿中情形告知。
仗着肚中有孕,贵妃只朝皇后点了点头,以表行礼。
皇后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她朝皇上行礼说到:“臣妾参见皇上,还请皇上饶恕臣妾擅闯之过。”
贵妃都闯了,没道理皇后闯不得,皇上连忙上前扶起皇后,有眼见的宫人早在龙椅另一侧也按了椅子。
将皇后扶到椅子处坐下后,皇上这才缓缓看向地上跪着的程澜。
“自古夫妻不合,可和离也可休妻,从未有过休夫,皇后母仪天下,掌管后宫各项事宜,今日这后宅之事,正好让皇后评断一二。”
让皇后断?程澜梦眉头微沉,却也没有丝毫犹豫。
之间她一脸坦然的在众人瞪大的目光中,缓缓取下头上的学子帽,随着一头乌黑的秀发缓缓垂落,铿锵有力的声音也再次转入众人的耳朵。
“小女子程澜梦,恳请陛下准我母亲容和休夫!”
容和要休夫?
女、女子?
皇帝倏地从龙椅上站起,凌厉的双眼如利剑一样刺向一旁的大监,“她说她是谁?”
大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哆嗦,“她说、她说她叫、她叫程澜梦。”
“混账!胡说!”皇上将手里握着的扳指重重砸了过去。
大监不敢避,只能生生受着。
底下官员也扑通一声跪了一地。
这时殿外又有侍卫匆匆跑进来。
“皇上,有人敲了登闻鼓!”
皇上发出低吼:“谁!”
侍卫拱手禀报:“程国侯府的程夫人。”
程夫人?起初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等在脑中过了一遍这个名字后,才恍然惊觉,这不就是容和公主!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落在程澜,不,程澜梦身上。
这时程澜梦再次扬声:“程国侯府程敬,道貌岸然、蛇蝎心肠,欺我娘亲、辱我娘亲、殴打我的娘亲长达近二十年,请陛下准我娘亲休夫!”
“荒唐,堂堂侯府夫人,怎可轻言休夫!”原本还想将程澜挖来礼部的大人,此时对着程澜梦厉声斥责。
有官员站出来附和:“程澜女扮男装混淆科举,现在竟还怂恿其母休夫,此乃大逆不道,请陛下严惩!”
“我儿没有怂恿我,这一切皆是我一人主张。”一身素衣的容和在罗莹陪伴下来到大殿之上。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这位长姐,皇上下意识微眯上眼睛,仿佛这样才能将走进来的人看得更真。
此时容和已经对着上首行叩拜大礼,“民妇容和恳请皇上准我休夫!”
“娘亲!”程澜梦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娘亲,这与她的计划完全不同。
然而容和却挣脱女儿的手,神情坚定的看向龙椅前站着的皇帝。
“程夫人,你与程敬的婚约乃是皇上亲赐,岂是说休夫就能休夫,你要致皇上的脸面于何地?”
有官员站出来出声劝解。
“脸面?”
见无法让娘亲改变主意,程澜梦松开娘亲的手,然后起身看向说话的人。
此时程澜梦的双眼浸满锋利,让这位官员心生退意,心惊程澜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气魄的同时,也不甘示弱开口回击,“夫者,妻之天也,她容和想要休夫难道想翻天不成!”
“何为天?‘天’,应是公道良知,非一人之私权。夫妻相守,当以道义为基,以尊重为壤,而非以‘天’之名行压制之实。若夫可作妻之天,妻亦可作夫之镜——镜能照过,天能容过?可见‘夫为妻天’,不过是强立尊卑、困锁妇人之辞,非天地本真,更非人道至理!”程澜梦眼中锋芒丝毫不减。
对面的人一时语塞。
“夫妇之道,本于天伦。‘夫为妻纲’,乃纲常之根,岂因夫之行事而变?夫虽不正,妻仍需守‘妇德’,尽‘顺道’——盖妻之于夫,如子之于父、臣之于君,纵父有过、君有失,子不可叛父、臣不可背君,妻亦不可因夫不正而违纲乱常。”平乐王晃晃悠悠的从人群中走出来,“若那程敬真如你们所说那等卑劣无耻,大可禀告皇上,皇上定会为尔等做主。”
平乐王是天宇朝仅剩的老王爷,平日也不爱管事,今日若不是科举最后一关殿试,他不会特意来上朝。
他此言显然是认为程澜和容和此举过于激进,典型的想和稀泥。
想着他是长辈,程澜梦对着他先行了一礼。
平乐王见状很是受用,刚要趁势再劝说几句,就被程澜梦的话堵了回来。
“禀告?我的娘亲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区区一届妇人,如何进宫禀告皇上?她又能求助何人?”
程澜梦看向周围的官员:“各位大人府上可会接我娘亲的帖子?”
“这……”
与程澜梦目光对视上的人无不心虚的避开视线。
夫人们的社交,这些大人们还是门儿清的。
但是!
“大胆!皇上健在,你怎可说你娘亲无兄无弟,岂不是诅咒陛下!”有人一激灵突然站出来大声呵斥程澜梦。
然而此言一出,在场突然一片寂静,当年的内情在场很多人都门清。
这时,长跪在地的容和突然起身,她面向众位大臣:“各位大人家中可有姐姐妹妹或者女儿?”
“自、自然是有。”
“那你家的儿女或者姊妹被人当成畜牲对待二十年,你们也能这般坦然处之吗?”
说着容和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长袖和裤腿,露出那些布料掩盖下的累累伤痕。
一旁的罗莹也没有丝毫犹豫,踏入这殿中开始,她们便没在考虑别人的眼光。
“娘亲,姨娘!”程澜梦扑上去,想要为娘亲姨娘裹上衣衫,却被裴温伦一把拦下。
裴温伦:“夫人走出这一步就没想过回头。”
是的!
容和回过头对着程澜梦璀然一笑,女儿已经帮她走出了一大步,剩下最后这一步她可以自己走。
“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虽不再是你的长姐,却也是您的子民,是天宇朝一届庶民,现在我以一届庶民的身份状告程敬无德无能、性情暴虐残害家人,恳求陛下准草民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