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紧闭，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内，是死寂的冰冷深渊；门外，是照常运转、却已截然不同的成氏家族。
张管事带来的消息和那份冰冷的“暂停令”，像瘟疫一样迅速传遍了族内。曾经偶尔还会打招呼的同族，如今远远看到那扇紧闭的小院门，便如避蛇蝎般绕道而行，眼神里带着探究、疏离，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庶支旁系，本就地位不高，如今顶梁柱塌了，又惹上仙灵宗的麻烦，在众人眼中，成笠这一房，已然成了不祥的象征。
最初的几天，母亲林婉几乎水米不进，整日抱着那枚裂痕的温玉，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房梁，无声地流泪，仿佛整个人的魂儿都随着丈夫一起消失在了黑风峡。成凝强忍着心头的恐惧和悲痛，笨拙地生火、煮些清粥，一勺勺喂到母亲嘴边，低声劝慰。林婉机械地吞咽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焦距。
“娘亲，您吃点吧…”成凝的声音带着哭腔，看着母亲迅速消瘦下去的脸颊，心如刀绞。
林婉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落在女儿写满担忧和恐惧的脸上，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悲凉的叹息。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抚过成凝的脸颊，指尖微微颤抖。“凝儿…苦了你了…”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家中的存粮本就不多，父亲每次跑商归来带回的灵石和米粮，都是精打细算着用。如今来源断绝，坐吃山空的日子，让成凝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存的重压。
这天清晨，成凝鼓起勇气，拿着属于她们这一房、如今却形同废物的家族身份玉牌，来到了家族统一领取月例的“庶务堂”。往日里还算热闹的堂口，在她踏入的瞬间，气氛便凝滞了几分。几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冷漠。
她走到负责发放灵米的管事面前，将玉牌递过去，声音有些发涩：“王管事，我来领…这个月的灵米。”
王管事是个圆脸微胖的中年人，往日里见了成笠还会客套地笑笑，此刻却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在厚厚的账簿上漫不经心地划拉着，慢悠悠道：“哦，是成凝侄女啊。你家的份例？啧，这玉牌…现在可领不了东西了。”
成凝的心一沉：“王管事，族里只是说暂停供奉，没说连最基础的灵米也…”
“暂停供奉，自然就包括一切！”王管事打断她，终于抬起眼皮，眼神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不耐，“长老会的决议写得清清楚楚！暂停！懂吗？就是什么都没有！你以为家族是开善堂的？你爹捅出这么大篓子，仙灵宗那边还不知要怎么交代呢！家族没追究你们的连带责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想领灵米？哼！”
他声音不小，引得周围几个来领东西的族人侧目，窃窃私语起来。
“就是，听说成笠押送的可是宗门的重要药材，价值不菲呢！”
“人货都没了，搞不好是他自己监守自盗，卷着东西跑了！”
“嘘！小声点…不过也是，不然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仙灵宗的大人都查不出…”
“这下可好，连累家族，她们娘俩还有脸来领东西？”
那些低语像针一样扎在成凝的耳朵里，让她脸上血色尽褪，身体微微发抖。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屈辱的眼泪掉下来。父亲一生勤恳，竟在死后（或许还没死？）还要被泼上这样的脏水！
“王管事，我爹不是那样的人！”成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和一丝倔强，“家族这样断绝我们的活路，未免太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王管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肥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小丫头，修仙界就是如此现实！人情？人情能当饭吃，能抵得上仙灵宗的怒火？赶紧回去吧，好好照顾你娘，别在这儿杵着了，晦气！”
“你！”成凝气得浑身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王管事那冷漠鄙夷的脸，看着周围族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避之不及的目光，一股巨大的悲愤和冰冷的绝望再次将她淹没。她知道，再争辩下去，只会招来更多的羞辱。
她猛地收回玉牌，转身就走。脚步踉跄，仿佛逃离的不是庶务堂，而是这令人窒息的、**裸的炎凉世态。
灵米没领到，成凝又去了家族存放基础功法的“传功阁”。她的《引气诀》只是最基础的入门篇，后续功法需要家族贡献点兑换或长辈赐予。如今父亲出事，她更迫切地需要提升实力。
看守传功阁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神情古板的老者。成凝恭敬地行礼：“三长老，弟子成凝，想借阅《引气诀》后续的功法…”
三长老眼皮微抬，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声音毫无波澜：“身份玉牌。”
成凝递上玉牌。
三长老接过，指尖一点灵光注入玉牌，玉牌毫无反应。他面无表情地将玉牌丢回给成凝：“权限冻结。不得借阅。” 说完，便闭上眼，如同入定。
连一句话的解释都没有！冻结！又是冻结！成凝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没有资源，连提升实力的路都被堵死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那个冰冷的小院。推开院门，只见母亲林婉不知何时下了床，正拿着一把破旧的扫帚，一下一下，机械地扫着院中早已干涸的菜汤污渍和碎裂的瓷片。她的动作僵硬而缓慢，眼神依旧空洞，仿佛只是在执行一个毫无意义的指令。那枚温玉被她用一根红绳系着，紧紧贴在胸口。
看到女儿回来，林婉停下动作，抬起头。她的目光落在成凝空空的双手和苍白的脸上，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质问，没有哭诉，只是那空洞的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也彻底熄灭了。她默默地转过身，继续那徒劳的清扫。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那么孤单，那么无助。
成凝站在院门口，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看着满地狼藉中那抹刺目的红绸碎片，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属于其他院落的孩童嬉闹声…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冰冷的愤怒在她胸腔里翻涌、冲撞。
世情冷暖，人心如霜。这，就是她及笄之后，家族和这修仙世界，教给她的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