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小院彻底陷入一片灰蒙蒙的暮色。母亲林婉依旧在机械地清扫着,仿佛要将地上那些无形的绝望和屈辱也一并扫去。那一下一下、单调而乏力的“沙沙”声,像钝刀子割在成凝心上。
她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看着母亲佝偻孤独的背影。白日里庶务堂的羞辱、传功阁的冰冷拒绝、族人们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还有那些如毒蛇般钻入耳中的污蔑之词…所有的一切,都在她冰冷的心底反复翻腾、灼烧。
父亲生死不明,母亲濒临崩溃,家族弃之如敝履。前路,似乎只剩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寒渊。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窒息感涌了上来。成凝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小院,将母亲那令人心碎的背影和院中死寂的绝望甩在身后。她需要喘口气,需要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牢笼,哪怕只是片刻。
她漫无目的地奔跑,穿过熟悉的家族巷道,避开那些或探究或躲避的目光,一直跑到家族聚居地边缘,一处人迹罕至的寒潭边。
寒潭不大,潭水幽深墨绿,即使在夏末,也散发着丝丝缕缕刺骨的寒气。四周怪石嶙峋,草木稀疏,更添几分荒凉。这里曾是父亲偶尔带她来练习基础吐纳的地方,他说这里的寒气能让人头脑清明。如今,只剩她一人。
成凝跌坐在冰冷的潭边岩石上,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冰冷。她蜷缩起身体,双手环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压抑了许久的恐惧、悲伤、愤怒和无助,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控制。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袖,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瞬间变得冰凉。
她哭得无声而剧烈,肩膀不住地颤抖。为失踪的父亲,为绝望的母亲,为这骤然崩塌的世界,也为那个在庶务堂前被羞辱得哑口无言、在传功阁前无能为力的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似乎流干了。成凝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被寒风吹得生疼。她看向幽深的潭水,水面倒映着她苍白、狼狈、布满泪痕的脸。那双曾经清澈懵懂的眼睛,此刻却红肿着,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她下意识地摸向颈间。那里挂着一根红绳,系着父亲送她的及笄礼——那枚带着裂痕的温玉。玉石贴着肌肤,传来一丝微弱却恒定的暖意,在这刺骨的寒潭边,显得格外珍贵。
这暖意,像是一点微弱的火星,落在了她冰冷绝望的心湖上。
父亲…真的就这么消失了吗?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那个总是用宽厚手掌揉她发顶,省下灵食也要给她买温玉,絮叨着跑完商换养气丹给她修炼的父亲…
母亲…难道要一直这样失魂落魄下去,直到油尽灯枯?那个会熬夜剪窗花,会为她熏蒸桂花香,会做长寿面的温柔母亲…
还有那些冷漠的族人,那些刻薄的管事,那些恶意的揣测…难道就任由他们轻贱、污蔑、断绝生路?
不!绝不!
一股从未有过的、滚烫的火焰猛地从她心底最深处窜起!瞬间烧干了残存的泪水,驱散了蚀骨的寒意!那火焰是愤怒,是不甘,是绝望中迸发出的、近乎执拗的求生欲!
她猛地站了起来,身体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微微发抖,但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寒潭底淬炼过的冰晶,直直刺向幽暗的水面,也刺向那深不见底的命运深渊!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却蕴含着无尽力量的长啸从她喉咙深处冲出,在寂静的寒潭边回荡,惊飞了不远处枯树上栖息的寒鸦!
啸声止歇,成凝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她紧紧握住胸前的温玉,那玉石似乎也感受到了她沸腾的心绪,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的暖流。她看着水中倒影里那个眼神变得无比坚毅的自己,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却清晰无比,如同最坚硬的磐石投入寒潭,激起无声却惊心动魄的涟漪:
“爹爹!无论你在哪里,是生是死,我成凝发誓——”
“穷尽碧落,踏破黄泉,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娘亲!”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只要我成凝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我会让你好起来,一定!”
最后,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潭水,穿透了虚空,直刺那冷漠的家族,那未知的敌人,那残酷的修仙世界:
“力量!我要力量!足以守护至亲的力量!足以撕开一切迷雾的力量!足以让所有轻贱我、伤害我家人者,付出代价的力量!”
“今日之辱,今日之痛,今日之寒渊…他日,我必以千倍奉还!”
“此誓,天地为证,寒渊为鉴!若有违逆,神魂俱灭,永堕无间!”
最后一个字落下,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却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寒潭边死寂一片,只有凛冽的寒风呜咽着掠过怪石,吹动她单薄的衣衫。
但成凝却不再感到寒冷。胸中的火焰熊熊燃烧,驱散了所有的迷茫和软弱。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所有的悲伤和恐惧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烧的**坚定**所取代。那眼神,锐利、冰冷,却又燃烧着不屈的烈焰,如同寒渊深处悄然点亮的星辰。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在父母羽翼下懵懂无忧的成凝,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从寒渊中爬出,背负着血誓与责任,誓要斩出一条生路的成凝!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幽暗的寒潭水面,仿佛要将这誓言烙印其中。然后,她挺直了脊背,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那个冰冷、绝望、却也承载着她所有誓言的小院,一步步,坚定地走了回去。
寒渊已立誓,前路纵是荆棘血海,亦将踏之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