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那声“啪嗒”的脆响,像是敲碎了整个世界。

温玉从成凝僵硬的指间滑落,砸在冰冷的青石地上,裂开一道细微却刺目的纹路。她怔怔地站着,耳中嗡嗡作响,张管事那带着哭腔的嘶吼还在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窝。

“人…货…全没了…离奇失踪…凭空蒸发…”

父亲…成笠…那个清晨还揉着她发顶,珍重地递给她温玉的父亲…消失了?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悲鸣撕裂了死寂。是母亲林婉。她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整个人猛地向后踉跄,撞翻了身后的方凳。精心准备的菜肴泼洒一地,油污沾染了她素净的裙裾。她却没有丝毫感觉,只是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将那颗被生生剜去的心掏出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砸在狼藉的地面,却发不出连贯的哭声,只有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

“娘亲!”成凝如梦初醒,扑过去想要扶住母亲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所及,是一片刺骨的冰凉和绝望的瘫软。林婉的眼神空洞地望向院门的方向,仿佛那里还残留着丈夫离去的背影,又仿佛穿透了虚空,落在那个名为“黑风峡”的吞噬之地。

张管事被林婉的反应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往后缩了缩,脸上混杂着同情和急于脱身的惶恐。他避开成凝看过来的、带着惊惧和哀求的目光,声音干涩地重复着残酷的事实:“林婉妹子…成凝侄女…节哀…仙灵宗外事堂的大人已经去了…可…可现场真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啊!干干净净!”

“什么都没有…”成凝喃喃重复着,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父亲押运的是仙灵宗的货物,十几人的队伍,三辆大车…怎么可能像水汽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这绝不是意外!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

张管事看着这对瞬间被击垮的母女,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公事公办的冷漠取代。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刻意压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出了这等大事,仙灵宗震怒,损失不小。家族长老会…刚刚紧急议过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这间瞬间失去生机的小院,语气带着一丝疏离:“长老会的意思是…此事牵连甚大,疑窦丛生。在宗门和家族彻底查明真相之前…为保全家族声誉和稳定…你们这一房,即日起,暂停所有家族事务的参与。相应的…每月的灵石供奉、丹药份额…也一并暂停发放。”

“暂停发放?!”

成凝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张管事。一股比听到父亲失踪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父亲在时,这份微薄的供奉就是她们母女修炼、甚至生存的根基!如今父亲生死未卜,家族非但没有抚恤,反而第一时间切断了她们最后的生活来源?这哪里是暂停,这分明是断绝生路!

“张伯伯!”成凝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我爹为家族跑了十几年商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现在下落不明,你们…你们怎么能…”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愤怒和绝望让她浑身发抖。

林婉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空洞的眼神终于聚焦了一丝,那眼神里是死寂的灰败和彻底的冰冷。她死死咬着下唇,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用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嘶哑开口:“张管事…我们…知道了。您…请回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张管事如释重负,连一句多余的安慰都没有,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拉开院门匆匆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被这滔天的悲恸和绝望吞噬。

院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将这个小院彻底锁入了冰冷的深渊。

死寂。

只有母亲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钝刀子一样割着成凝的神经。她看着母亲瘫坐在污秽的地上,手中无意识地紧紧攥着那枚摔裂的温玉,仿佛那是她与丈夫唯一的联系。精心梳理的发髻早已散乱,那支父亲亲手雕刻的木簪孤零零地躺在不远处,沾满了尘土和菜汤。

成凝缓缓蹲下身,想捡起那支木簪,指尖却在触碰到冰冷簪身时猛地一缩。她环顾四周:喜庆的红绸在风中无力地飘荡,像是垂死的蝶翼;空气中残存的桂花甜香,此刻闻起来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腻味;满地狼藉的杯盘,碎裂的不仅是瓷器,更是她们过去十年平淡却安稳的生活幻梦。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她的口鼻,让她窒息。父亲失踪,生死未卜。家族无情,断绝生路。母亲崩溃,心如死灰。

支撑这个家的顶梁柱,在成凝及笄的这一天,在她刚刚触摸到一丝对未来憧憬的这一天,轰然倒塌,连带着将她过往的世界,彻底砸入了深不见底的、刺骨的寒渊。

她站在那里,手脚冰凉,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安心修炼、被父母护在羽翼下的小女儿了。活下去,保护母亲,寻找父亲…所有的重担,都沉甸甸地压在了她单薄的肩上。

支柱,崩塌了。而深渊之下,唯有她自己,必须站直了,不能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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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渊凝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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